将近晌午的时候,二狗子醒了过来,醒过来那一刻,他顿时感觉到后脑勺疼的厉害,还以为是受了风寒着凉了呢,反正他也没在意。
先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哈欠,从温暖的被窝爬了起来穿好了衣服,挂上了弹弓,想找木刀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了,于是他只能趿拉着鞋子来到了院子外面。
伸手遮了一下有些刺眼的阳光后,他和平常一样,嚷嚷了起来:“三炮叔,你搁那呢,今儿还上山不?”
听到没人应答他,他又喊了一声。
要是搁平时,只要他喊三炮叔,那中气十足的男声总会应和自己一声的,可他今天喊了好几遍,那个期待中的声音还是没有响起。
二狗子有些不高兴了,弯腰提起鞋跟便往主房奔去。
吱悠~
房门轻轻的打了开来。
二狗子伸头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熟睡”的陈满仓,眼珠转了一下后,心里便起了一个恶作剧的想法。
他就和做贼似得,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然后把房门慢慢的合上,走到陈满仓跟前时,他拉住了盖在陈满仓身体上的被子,接着猛地掀了开来,一个骨碌的抱了上去,嘴里还兴高采烈的笑道:“哈哈,三炮叔,这下俺可逮住你赖床了吧,今儿你那也不许去了,陪俺玩,俺要骑大马。”
可今天……
陈满仓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笑闹了一阵后,二狗子发现,今天的三炮叔有些奇怪。
三炮叔他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他应该会叉起自己的咯吱窝把自己举起来,然后跟自己笑闹着呵着痒,玩闹在一起的。
突然,二狗子发现,抱着陈满仓的小手有些黏糊糊的感觉,不但如此,就连脸上也黏糊糊的。
他伸出小手,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顿时一股血腥味钻进了他的鼻翼间。
二狗子定睛一看自己的三炮叔。
三炮叔此时浑身都包着白色的布条,刚才自己趴过的地方血迹渗出后,把白布条染得猩红的很。
他当时就吓哭了,裂开小嘴就哭诉了起来:“婶娘,婶娘,不好了,不好了,三炮叔流血了……”
二狗子一边嚷嚷着,一边往屋外跑去,打算去找陈杏。
正当口,院门外响起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和催促声,“五叔,您快点成不成?俺求您老了。”
“哎呀,杏儿啊,不是俺埋汰你,你说俺这么大岁数了,你老催俺干啥玩意,这万一磕着绊着的,不就砸锅么?”
“五叔,不是俺老催你,这实在是人命关天呐!”
被叫做五叔的,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名叫陈大德,今年六十二岁,老伴因为产后营养不良,去的倒是很早,走在了他的前头,提前享福去了。
老伴走后,他又当爹又当妈的拉扯着几个孩子,又因为山里的艰苦条件和生活所带来的压力,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行将就木的感觉,但老爷子的身体却好好的,没病没灾,他膝下一共有八个儿女,五男三女,现在都已经结婚生子了,
现在他没有别的追求,只想膝下弄孙,安享晚年,或者有人上门求医时,就走家串户的上门施诊,日子过的虽然紧巴巴的,倒也过的舒坦、自在。
二狗子听见说话声后,赶紧打开院门跑到了街道上连哭带喊的,含糊不清的喊着:“婶娘,婶娘,三炮叔流血了,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说着还把手上沾染的血液给陈杏看了看。
杏儿看着这个自己与丈夫含辛茹苦的养育了六年的孩子,心里颇为复杂,一切心绪都在眼睛里表现了出来,宠溺、责怪。总之,前者多过后者吧。
她蹲下身子擦了一下他脸上的血迹,勉强露出了一个笑脸回道:“狗儿啊,没事的,你三炮叔累了,就是想多睡会,明天他就起来了。乖啊,你先出去玩会去儿,没准等你回来了,三炮叔就起来了呢。”
说着说着,他自己就先不争气的流下了眼泪。
陈大德可能见惯了生离死别吧,他打断道:“杏儿啊,赶紧的吧,你看孩子身上还带着血呢,咱可别忘了正事。”
“对对,你看我,五叔咱进去吧!”
陈杏擦了一下眼泪,故作坚强的回道。
进到屋里,陈大德看着裹成粽子一般的陈满仓眉毛都快打成结了,嘴唇哆嗦着问道:“这是咋回事,难道真是遇着狼了?”
杏儿看着自己丈夫的惨状,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捂嘴含泪点了一下头。
她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心里不由得出现了心酸和自豪。
心酸的是丈夫险死,自豪的是,自己的丈夫还是那个打死过熊瞎子,铁骨铮铮的汉子,不是村里人背后戳脊梁骨,连小孩都编排童谣侮辱的软蛋。
陈大德摇了摇头,对着杏儿说道:“你先把布条解开,俺看看再说。”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药箱。
布条解开的那一刻,饶是陈大德年纪再大,也没见过受这么重的伤还能挺过来的人。
那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都是寸深的血条子,白花花的肉芽翻卷出来十分渗人,尤其是右腿上,缺了巴掌大的一块肉,骨头都已经清晰可见了,关键的是还能看到小腿骨上有四个牙印,最要命的就是脖子侧面上,有一排整齐的血洞,要是再偏上那么一寸,就一寸啊,到时别说自己了,就算是华佗在世也得无力回天。
他先是拿出了一个药瓶,拧开之后把里面的粉末均匀的倒在了陈满仓的身上。
略质的药粉撒在陈满仓的身上时,很明显的能看到他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伤口立时崩裂,血液也再次流出。
可神奇的是,药粉和血液很快就凝结到了一起,变成了血块堵住了伤口……
等忙完这一切后,已经两小时了,陈大德年纪大了,能坚持这么长时间,不得不说又是一个奇迹。
重新包扎过后,老头儿擦了一把脑门上的虚汗,说道:“杏儿啊,老头子能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他自己个儿了。”
交代完后,他还给了杏儿巴掌大小的一根参,补充道:“满仓还没醒过来这段时间,先用参汤吊着吧,只要他能醒,这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杏儿刚要感谢陈大德,老头一伸手却拦住了她,老头儿感慨着说道:“乡里乡亲的,别说感谢的话了,不过,三炮真是个汉子,老头子这辈子除了村长外,没服过谁,三炮这孩子算第二个了。”
说完这句话后,老头儿背起药箱子就打算离开了。
“俺送送五叔您。”
“送啥送啊,俺还没到走不动道时候,有那功夫快去熬参吧。”
陈大德刚一转身,突然间,他身子猛地震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头上有着朝天髻的小屁孩,扶着里屋的门框,露着半边身子,躲在门帘下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或者说……
是陈满仓吧。
陈大德离开的脚步也顿住了,走了几步后,他忽然矮下了身子摸了摸这孩子的头,看着这孩子那纯净无暇的眼睛时,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晌后,欲言又止的离开了这里……
陈杏目送着老头儿离开,随后紧急麻溜快的去熬参汤了……
等屋里人走光后,二狗子走进了屋里,他看着脸色惨白惨白,昏迷不醒,躺在炕上的三炮叔。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眼睛红红的看着陈满仓,期待他赶快起来,然后带着自己满大山的撒野……
好半晌后,二狗子好似做出了什么决定,身子一扭便跑出了屋里,路过在当屋地烧火熬参的杏儿时,他飞快的扔下了一句话:“婶娘,俺先出去找草儿玩会去儿,晌午饭不用等俺了,俺搁她家吃了啊。”
陈杏此时的心神全在陈满仓的身上,哪有心思去听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屁孩说的是什么,不过,最后那句话她倒是听清楚了,心里也产生了一丝厌恶之情。
漫不经心的点了一下头后,陈杏就继续忙着自己的活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