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向前倾斜着,嘴角浮现出微笑。他对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温柔。
“我觉得我听出来了那个声音。”他说,“那个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许多年了——我记的那个声音。可我喜欢你的拓枝舞。嗨,心肝儿,好久不见了。”
她掉转了百步王的朝向。
“滚开,你这个恶心的狗东西。”她说。“我让他们把你这个狗东西赶得远远的了。”他一下子停住了,手中的刀掉到了地上。他离她还有两尺的远近。他站在那里喘着粗气。
“我从来没想过。”他轻声说,“我刚才突然想到。七年前是你把我卖给武候的。你,我的小玛努依尔。”
我抓起瓷枕头丢了过去,可已经太迟了。她的手指猛地松开,我耳中响起震耳的弓弦振动声响,弓弦顺着扳指的光滑面划出,以筋角贴连,以模似生物骨架肌健结构的精巧弓渊上,积蓄的雷霆瞬间释放在箭尾,小箭在弓弦的嗡嗡震鸣声中急飞出,油浸过的木制箭杆因为巨大的受力而在空中扭曲,如同蛇身一般扭动着,它飞过最开始一段后,桦木杆慢慢停止扭动,箭身在尾羽的平衡下变得平稳,它发出巨大的蜂鸣划破空气,发出凛风吹过树稍般的尖啸。
指头粗细的箭簇瞬间飞越十步的距离,轻松撕裂大块头的大氅与褶服,射中他身后的扈从,铁簇在皮肤中变形解体,形成空腔效应,伤者的血液顺着一那孔道向体外激喷而出,化为一股股血箭。
她朝他的腹部射了五支小飞郎。那惊弦的响声其实并不很响。接着,她掉转了连发弩向我扫射,可仓匣里面已经没飞郎(箭 )了。
她冲过去,俯下身去抓何莫驾咄地上的那止则大刀。想把它朝我扔了过耒,我伸展开五只手指。示意她看清楚手指的形状再投。这小姑女儿一脸受辱的恨意看看我,大旋身转了个圈,那把重型大刀脱手飞来。沉重的利刃划出一个又一个圆孤,飞旋成利刃之环。向我翻滚而来,闪动着致命寒光。让人目视之下几乎便要窒息。
我看着她咧嘴厉笑,看也不看把手伸进那团刀刃中凌空接住飞斧,凄厉的刃环呼啸而过,“砰”地一声,我把刀把兜在手上。
这一次我又蒙中了。我绕到床的一边,趁她还没来得及把那瓷枕头又扔过来,一把把她搂住。然后,我从地上把那支小小百步王(弩 )捡了起来又绕到了床的另一边。
他仍然站在那里,但是已经开始左右摇摆了。他的嘴巴松弛了下来,两只手在身体上摸来摸去。接着他的膝盖一软,侧身向下栽倒在床上。房中里充满了他沉重的喘息声。
我抓住的是什么啊,这时她挣扎起来真是一只母老虎,又吼又叫又踢又抓又咬。她的眼睛是那种死灰的颜色,仿佛是冻了一半儿的海水。
我的心碎了,只能放开手,任由她朝门口冲了过去,我没有拦她。
“玛努依尔!”何莫驾咄话音被某种的响动打断了,屋子里响起了一阵噼噼啦啦的杂音。
任梓与我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所措——刚才还以为隔得很近的两人顿时觉得互相之间的距离远得非常危险。
又传来了一阵晌动。这“咔嗒”声像是某物扫在石头上发出的,又像是敲击墙面的声音,但嗜杂得不正常。不论是什么家伙,一定来头不小,而且越来越靠近。可是却判断不出是从哪个方向而来,连续的回声混淆了人的听觉。
“回来!”我大叫,疯狂地朝着任梓挥手:“快点过来!”
任梓正打开门,却还是小心地往我这瞄了一眼——一缕缕的雾,白细如游丝,缓缓渗了进来。空气是冰冷的。这像三月时料峭的寒意。我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想到了什么。
门开了。我望过去时,正好何莫驾咄睁着绝望的眼睛也从那边望过来。
他看见了。我也看见了。任梓也看见了。
她身边的墙壁发出了“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门缝里面伸了出来。缘,自雾气中伸出一团触须,不偏不倚揪住了任梓的小腿,我愕然地张大了嘴。任梓发出短短一声惊呼——“呃”,那条触须末端厚度大约一尺,约有一条螃蛇粗细,而紧紧裹住任梓小腿的部位更粗,约有四五尺,其后的部分便没人那团浓雾中。触须顶端是灰色的,以下渐渐转为皮肤色,并有好几排吸盘,不断扭曲、蠕动,好似几百张撅起的粉嘟嘟的小嘴。
这逃走的鬼东西还是偷偷摸摸来找我了,它知道我己用尽了所有的法力,它有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来置我于死地!
任梓低头一看,看清了缠住她的是什么东西,两个眼珠都鼓了出来。“啊!把它弄开!佛祖慈悲!把这鬼东西弄开!”
“哦,明尊在上。”何莫驾咄呻吟了一声。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门外廊道下面经过,有好几根廊柱石灯像根部浮起的树木一样,被顶出土层倾斜得非常厉害。“轰”而汩汩的水流形成一道水柱,从受损的池塘边缘往外喷涌。
怪物正让它的身体在土里上下移动。地面开始了震动,让我的膝盖都跟着抖了起来。紧接着我便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在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同时,
任梓紧抓着门框,借力又把自己拉回门里。那触须鼓起来,就像我们手臂用力时一样。如同蟒蛇般的触须将她卷起并拋至半空——是触手!耳边回荡着怪物破坏土墙的剧烈噪音,她被扭动的触手紧紧地缠住。
回过神的任梓不停地殴打缠着自己的东西,但是那不是那些爱上她的男人们,那东西完全不听她的。触手只是缠住她,并将门破坏掉,看来它只是想把她撕成一块块的。只见在怪物不懈的努力下,门终于被砸开了一个能使其勉强通过的豁口。身体被触手紧紧缠住的任梓发出了叫声。身体贴在门板上,头呼地撞到了上面。触须鼓胀得更高了,任梓的双腿与身躯已渐渐向外滑去。她拼命扳着门,以为这样就能保住小命。
“救救我,”这狠心的女人哭喊道,“救救我,你们,求求你们。”
“我的明尊啊,我们祈求解脱罪孽。宽恕我的罪过吧!为了神圣预兆!。”何莫驾咄喃喃念着。他一点点爬过来看到这番景象。
贼老天啊,我所有的咒禁术之前都以施展殆尽,三日内再无法术与药发傀儡可用,而漆雕相当一段时日内不能召魂,不然非祌魂俱灭不可,真是天灭我也。
我站得最近,只能立刻伸手抱住任梓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往里拉。
有一会儿,我们往后移了一点,但只有那一刹那。就好像拉开一堆晒硬的牛筋一样。那触须虽暂居下风,但绝不放弃它的猎物。这时,又有三条触须从雾团中浮现,向我们伸了过来。一条圈住任梓的裙摆,将它扯了下来,卷着那幅布又缩回雾里。
另外两条触须漫无目的地在地板上来回滑行,发出先前我听到的那种刺耳擦磨声。接着其中一条扫向任梓的左臀,卷过她的身子,也碰到了我的胳膊。我可以感觉到它的温度、跳动与光滑质感。我心想,要是被那些吸盘揪住,我也会随着任梓被抓进雾里去。谁知道这条触须并不理我,只是紧紧卷住任梓,第三条则伸向她的另一只脚踝。
现在我已抱不住任梓了。
“帮我,”我叫道:“有人不是!你们随便一个!快帮帮我!”可是四下没一个人过来。
我不知道他们都在忙活什么,但什么人都没有过来看看。
我低下头,看见那条卷住任梓腰身的触须已勒进她的皮肤。那些吸盘正贪婪地吃着她。鲜血渐渐由那条勒紧的触须两旁渗了出来,颜色就与她的衣裙一样鲜艳。
我的头“砰”地撞上门框。
任梓的两腿又被拉到外面去了,一只木履掉在地上。又有一条触须从雾团里伸了出来,牢牢钳住那只履,卷着它缩了回去。任梓的手指仍紧抓着门框边缘。她死死抓着,手指已呈铅灰色。她已不再呼救;一颗头不住摇来晃去,像是一直在摇头似的,一头闪着金红光泽的黑发蓬松散乱。
我看到她的肩膀后方有更多的触须伸过来;好几十条,一大丛触须。大部分都很小,但有几条相当肥大,简直就像我们经舍门囗的那棵老树树干一样粗。那些老触须的肉色吸盘,每一个都跟独轮车的车轮一样大。其中一条甩到屋内的墙上,噼里啪啦作响。又“嘶嘶”地朝我们的方向蠕动,犹如一条盲眼的巨大蜓蚓。我用尽全身力气一拉,卷住任梓右腿的那条触须滑脱了一点。
但仅仅往回拉了一点点而已。
一条触须轻刷过我的面颊,停在空中,似乎在考虑。这时我想到了月考。十六郎还在为我过关,天天堤着东西往陈助教那里跑。要是那玩意儿揪住我,那就不用他跑来跑去了。也许他会过的更快活些。
这样想着,触须猛然回夺。我差点松手放开了任梓,双腿一软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