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咆哮声震耳欲聋。原始的愤怒！浓烈的琉璜味刺激着我的鼻子，所有噩梦里的声音都搅在一起。使我恐怖到极点！

在我以为必死之时，坚硬的甲板象轻柔的羽毛堆成的床轻软地塌下去，又温柔地将我弹了起来。

“老天、老天，天老爷开眼了！”我声嘶力竭地吆喝着。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全身哆嗦，惊恐万状。光芒咆哮着，尖叫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的脑中一片混乱。谢天谢——又响起了咆哮的吼声——哦，天啊，那吼声好像就在耳边。

世界在我耳边咆哮着，像疯子一样叽哩咕噜地说话。

“我不让你死！”是十六郎的声音，象一声雷鸣，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模糊，我眨了眨眼睛。我眼前的景物又重新凝结成了现世的具象。

然后我就看见十六郎镇定自若地站在我面前，而他的侍姫碧络又象往常一样瞪着我。

“你说要我挡在你面前，护住你，让你躲在我宽广的胸膛和结实的臂膀后面。”十六郎伸展着他麻杆一样的细胳膊护在我面前。“你说得好有道理，所以你不能死。你不在了，我会无聊死的。没错，我很害怕我自己呢。”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散发出一种不连续的古怪感觉。

四下各种东西的形态都变得十分诡异，似乎在随时扭曲着。忽然都笼罩在闪烁的光芒之下，触目所及，所有东西的细节全都不太对劲。

甲板跟舱壁之间都倾斜成了很危险的角度，头上桅杆索架架更是扭曲得难以形容。至于刺眼的光源来自何处，则是完全看不出来。所有东西在我目光移开之后立刻转变形体。甲板确实存在，但是我却有一种站在悬崖独木桥上的战粟感。

四下的声音沉闷而遥远，就跟在水里听东西一样。

“十六郎！”我用力想喊出来，声音却哽在喉咙里。

我这个古怪的朋友，他借助术数可以具化自己想要的幻象，虽然有时候他也会被幻象控制。他身边的世界是依照他的念头、想象、恐惧，以及怀疑而重新塑造的，现世中的一切真实都在他的转念之间变化成型。

这样的能力有时很有帮助，有时也很令人困扰，有时甚至很恐怖，因为对他而言，所谓的好友也可以是幻象的一部分。他可以在你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改变你的一切。

四下的景象开始变幻，随着段十六郎的心情调适着现实的存在。

阴影在角落喷涌而出，形成一股深邃无比的黑暗，其中隐藏着某种蠕动的东西，我看见改名叫查先生的韦宏正在离牛相公不到十步的地方瞎晃悠，象鬼打墙一样乱撞。

“我看见这人乘你与这巨兽相斗时鬼祟祟潜近牛相公，我一看他就不象好人。”段十六郎说。“我便让他多转上一会，但此人心志坚毅，一心一意要杀牛相公，我困不住他多久。”

“俺滳娘哩，这鬼东西真是阴险狡诈啊。”我的老脸不禁涨红了，这么明明白白的声东击西之计，我眼都不眨地就跳进去了。

他侧过头去，像只小鸟一样斜眼打量着我，指指脚前的包袱。“我把这堆木头做的破烂都修好了，你赶紧除了那妖物，不然等他破阵而出，你就难办了？”我看出来了，那正是我交给他修理的药发傀儡的骸骨，十二羯摩神之一的狗脸的伐折罗。看来就是这东西被他修好了。

这下有得玩了！

怪物过来了，先是一阵非常细微的窸窣声，像微风中树叶的扰动。那是肌肉伸展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一阵仿佛空气被吸入喉中的巨大声响，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有如袭来暴风，接着成了飓风的怒吼。震颤带着一种声音——那声音尖锐得有如要穿透脑袋般。

我几乎要紧紧地捂住耳朵了，我尖叫着，却听不到自己的叫声。鼻子流血了。我四肢僵硬缓缓地退后。难以形容的远古力量袭来。

那怪物开始攻击了，看来我折腾了半天，根本没怎么伤着它。

我高声咒骂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已经顾不上害怕。只感到一阵愤怒，还有几分困惑与时间停止的感觉。

它会用锋利的牙齿撕烂我的身体。

它紧追不舍，不停地嗥叫着，喷出恶臭。我奋力闪到一边，舱壁上留下深深的牙痕。

我被撞的踉跄着撞到甲板上，我只有一次机会。没关系。我觉得只需要一次机会就够了。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如此清醒镇定，紧抓着十六郎带来的羯摩神、剧烈地颤抖着的手不再紧张，反而变得有力、自如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吼声。不管什么声音都没关系。我等待时机。它张开了大嘴扑来。

“南么 三曼多 勃驮南 诃诃诃 苏恒奴 莎诃！”我双手內缚结地藏根本印，两中指竖起相对如旗，故名旗印。象征福智二庄严，即以双手生福智，授于切众生之义。以地藏真言祈祷。以如大地般承载一切众生罪业的地藏菩萨之名命令：“此世之人！我命你在人世行走七步！”

接着在毫无察着的情况下，有什么东西如人沉入水中一般地进入了我们的体内。无数的声音跟我同声大叫，这些吃惊而非恐惧的叫声，而且还没叫完就附身完成了。

“你个熊货，都说这两年不能引我回来，想让我神魂俱灭不是…！”真正的漆雕擎天挤进在我脑中，仿佛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想法，有如一段早遭遗忘的记忆，好比一道压抑许久的冲动。跟随他而来的是一股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感觉就像插上了一根连接雷电的铜线一样。我的视力无限延展，听觉八面清晰，每一阵微风吹拂都像是来自烟火世间的拥抱？我突然拥有了许多感应，开始察觉隐藏于世界之外的其它世界，世间万物在我的思绪之间无所遁形。我陶醉在智识的汪洋之中，徜徉在力量的大海之下，似乎赤手空拳便可撕毁整个物质界；单凭一个眼神就能消灭任何敌人。我可以令死寂的太阳起死回生，牵引群星的运转，恣意玩弄生命与死亡，随手赋予诅咒与救赎。

我身上所有的力量都被唤醒了。我尝到了喉咙根里血腥的味道。我的眼睛凸出，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感充溢胸中——那感觉狂野、自由、完全属于我自己。那是一种强烈的愿望。力量终于越来越强大。我感觉自己要涨裂来了。

我依然保有自我，不过却是一个超越自我极限的我。我放声狂笑，漆雕擎天也跟着大笑。我们对看一眼，发现彼此的的双眼绽放光芒，吱吱作响。世界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我们有能力为所欲为。

慢慢地，我们开始想起召唤对方附身的原因及目的。咒禁师的意志在我们体内缓缓脉动，比本能还要强烈，比决心更加坚定。漆雕擎天与我同时转身，甲板在我们沉重的精神重量之下崩裂，高耸的五层甲板上的建筑也因承受不了我俩的气势而剧烈摇晃起来。

一步。

不用多久，我们的存在就吸引了这怪物的注意。这恐怖的怪物看出我们体内隐藏的两个灵魂，发出愤怒与震惊的吼叫声。它的声音尖锐刺耳，不断地恐吓我们、嘲笑我们、威胁我们，听起来就像是丛林中的野兽胡乱咆哮一般。

“滚开！”我道，声音有如平地响起一道春雷。

“凡受持药师琉璃光如来名号者，皆使解脱一切苦难。！”漆雕擎天道，声音撼动周遭所有江面。“顺应药师如来十二大愿而化现之羯摩神。应十二因缘力，归命！”

我听到七八件东西如银笛一般同时发出了短短的吵耳的一声齐响，然后又全静下来。

“天老爷！”有人在尖叫，听起来扭曲模糊，分辨不出是不是阿摩在大叫：“天啊！什么又来了”

“十二羯摩神！”这一定是查先生在咆哮！

他也上这边来了？就在此时，我四周的灯笼火把突然黯淡下来，只剩下幽暗的光芒。

就在那时，袋子里震动起来。我能感觉到它晃动着、震动着，就像是要挣脱束缚一样。

我瞥见满是尖牙的大嘴一张一闭地快速上下开合，发出一阵像用骰蛊的摇骰声音。那张大嘴，充满弹性地在甲板上张合，让我联想起拓枝舞的节奏。

伐折罗张着那张可笑的橘红色大嘴，从裂开的麻袋里探出了身来，我大叫一声，任由恐惧在身体里茫然地扩张。用力绷紧了每一块肌肉，等待暴风雨的来临。由于绷得太紧身体徽微有些发抖，犹如将手指靠近自己的伤口般会本能地颤抖起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