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水鸟夜虎一次又一次地尖叫。每张嘴发出无声的祈祷。

要来了，我知道，水中的萍草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有泼水声，出奇地响亮——是什么在咆哮。我忽然感到特别热。

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酷热粘湿的感觉。

浓雾在江面中缭绕，在我的膝边盘旋。散发着草木燃烧时释放出的淡淡的刺鼻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有人喘息说道：“什么东西又要来了。”

江面变的寂静与陌生令人感到可怕，但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令人不寒而栗。别怕，我劝自己。

夜别虎和鸟儿尖叫着从空中飞过。不是一群、两群，而是铺天盖地，遮住了月光。

又有什么鱼儿跃出水面从远处如潮水般奔涌而来，接着更多的鱼蛇在船畔疾驰而过。

我心剧烈地跳动。他看见一只一人高的江腞向远处惊慌逃窜。要出事了。

夜别虎-飞过去，好像全部落在后方的某个地方。又一只飞鸟从船边蹿过……又一只。接着，除了大水的声音，天地一片沉静。好像在寂静中等待、酝酿。

我不喜欢这种气氛，感到头发都竖立起来。

风住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臭味。我的手紧紧地握住刀，意识到这寂静已经被打破。甲板在震动，压迫着我的耳鼓，传遍身体的每一根骨头。声音越来越响。没有音调；那种来自内部的震颤。

我的脚也在颤抖，从脚踝传到小腿、膝盖，全身的筋腱都哗哗作响的。

越来越响。越来越响。那巨响来自江上，我不由得抬起头。月亮像被天狗啃食般暗了下去，在低垂的天幕上燃烧成一个光圈，环绕着一圈燃烧的水气。四周一片寂静。我明白了这一切是什么：它来了。

甲板又再度震动。一阵江风吹来，把甲板上的杂物与绳索吹得四处乱飞，让我眼睛都睁不开。 “什么鬼东西。”人们被恐惧所感染，正当我张望时，甲板开始震动起来。

所有的水中生灵都在狂奔，逃出漕渠，逃出洛水，逃出它的到来。是什么吼声游移在夜雾与江风中：划破长空，声音如刀刃般锋利。让人骨头都颤抖起来。那声音回荡在辽远的江面上，可怕的号叫，满载远古巨兽的怒叫，尖啸声在撕破人们的耳膜。我的头脑仿佛就快炸裂，捂紧耳朵在地上打滚号叫，张口呐喊，却无人听见。

我身边的人都在痛苦地哭喊，大叫：“把它赶出去！”就连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跪在地上，一边发抖一边哭泣。整个甲板上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似乎只有我，至于是什么原因，我可是一点也不想告诉你们。

它显然并不习惯我们这个世界的思考方式，不过它终究会找到方法的，即使毁灭这里的一切也再所不惜。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扩大，整个世界的细节在其强烈的吸力下逐渐模糊，与它融为一体。这并非对方的本意，只是它出现在世界就是会产生这种效果。

人们跌跌撞撞地往它冲去，似乎无法抗拒发自其中的某种召唤，最后一个接着一个跌落在地板上，退化成孩子一般啼哭。

恐怖的改变冲击着它身边的人，突然之间，有的人只剩下背影，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看不到他们的正面。有的人失去了面孔，变成一片空白，再也找不回自我。细节自衣物上消失，仿佛让人拿水抹去了彩墨一般，最后连颜色都不见。人们仿佛只剩下黑白的水墨

画像，接着又产生隔着水雾中看人般的模糊效果，最后被剥夺了所有真实的细节，完全被吸入重力场之中。

它以不存在的眼睛注视怒视着我们，鼻子抽搐着，牙齿磨得咯咯作响黄色的泡沫顺着牙缝流下来。它怒吼一声，巨囗向他通过去，带过一阵炎热、血腥的气味。巨龙般的怪物仰天嗥叫，伴随着这叫声，查先生的怒吼变成了狞笑。

吼声戛然停下。仿佛水面升起细薄的轻雾，吼声在回荡，堤岸，码头，渠水之间，回荡回荡回荡，直到填满整个夜空。

我缓缓地站起，查先生已经失去踪影了。

我猛地站起身。顺着往来巨响的方向望向海面，心怦怦直跳，每一个器官都警觉起来。听见这东西沉重的拍水声野蛮地蹍过沉船。我又悔又惊，居然这么迟才得知查先生要干嘛。同时，我脑子里一个细微的声音告诉我，快跑，撒丫子跳上小船，乘还来的及！跑的远远的。

又一艘船碎裂下沉，发出隆隆巨响。海面上，我望见船支在巨力下解体木屑升腾，发出噼噼啪啪，比过年烧爆竹炮响百倍的巨响之后轰隆一声解体，溅起的巨大波涛。变成一团爬满落水者的碎片。那头怪物突然愤怒地咆哮起来——那吼声简直让人肝胆俱裂。

不管是什么，这怪物的个头儿实在太大！但是我发现已经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怪物身形巨大，而且移动迅速，我现在已经没办法逃跑了。我该死的手与脚，根本不听我脑子的使唤，竞自做主张爬上了放下小船，向阿摩的花船划去。

怪物那巨大身躯拍起的浪涛突如其来地向我袭来，使那条小船像只木丸似地弹来弹去。我疯了一样摇着这艘河上舢板在渠水波涛中上上下下地晃荡着，象骑在一条翩翩起舞的蛇背上。江风中又凉又潮的感觉，与我的心一样糟。勾画着阿摩花船轮廓的桅子灯在我们左手暗淡了下来，在那汹涌翻动着的广阔灰色的河水中，变得模糊不清。

接着，一阵阵嚎叫哭喊的声音从水面上传了过来，它又闪亮了起来，像磨新的剑刃一样光泽明亮。

猛的一个大浪，船身倾斜着使得我心跳不已。然后，它被浪推着地靠上了那大船。

我把舢板勾在了那艘大船的舷上，这回可没人用手把我从舢板上拉到了船上。人们正忙着不断从那艘大船上跳下来。从它灯火通明的舷窗里，甲板上，扑通扑通往下跳。说心里话，我觉得这帮有钱人的哭叫声实在是这么优美动听极了。

“充什么圣人蛋，这下完求了。”我一边咕噜，一边把那条短短的缆绳环套在一个柱上，把撸稍微转了个方向，爬上了那艘大船。

“轰！”我还没在甲板上站稳，那东西的巨大身影就撞在花船船舷，几乎与最高的楼一般高，隆隆地向花船直冲过来，眼睛盯着我，又咆哮起来。

“妈呀，这下完蛋了。”我轻声说道，整个水面都随着它的冲击颤抖起来。它撞了一下花船，激起一阵惨叫，然后它停住，看上去就像在想什么。然后一波巨浪拍在花船甲板上，象一阵暴雨，浇的我失魂落魄的象梦游一样看着它。

我该怎么办，我能干什么？

我问自己。我可被吓坏了，但是同时感到有大笑一场的冲动。

我只希望现在有人能来救我！

这头怪物抬起了头，接着它向花船再次撞击。地震般的力量重重拍打船身，船体想想要挣脱束服般吱呀作响。它大声咆哮，继续撞击这艘大船，船身上出玩道道裂口，瞬间水柱从裂口中涌了出来。

我疯了一样向上爬，冒险向上瞧了一眼，却正好对上怪物混浊的双眼。

那东西像海中的山体般升起，海水瀑布般从身上溅落，鳞甲般所反射着光芒。 它无眼睛的凝视像熔岩般炽热。它放声狂吼，石柱般的牙齿在日光下闪耀着光芒看起来无比邪恶。细长、黑红色的舌头享受着清晨的空气。血盆大囗，遮住了甲板的天空。那能开的进一辆大车。怪物仰着脑袋，而在它下面，整个甲板鬼哭狼嚎。

难以想象的恐惧撕扯着我的身体。我心不停地怦怦跳着，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生物散放出致命的雄伟与美丽，如同只巨大的远古娜迦。

我仿佛全身血液被抽干似地突然停住，呆呆站着，看着，同时想着“好大……好大……”

“找到了！” 我咽了囗唾沫，瞪着比牛还大的眼珠。

到处是衣冠不整，狼奔豕突的人群。乱轰轰一片惨叫声！然后我看见阿摩夫人。

一群群大人物身边挤满了一堆堆拿刀提槊的护卫，各位贵人相公们呆若木鸡的在甲板上站着。阿摩挤在人群中同样衣冠凌乱，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那玩。正看见怪物压碎了船舷。由于视线被破碎的船支桅干与火烟波浪挡住了，二人只能看到怪物身体的一部分

“你可来了，菩萨保佑！”我赶过去时正听见她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