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该告诉我,就不会白吃这么多苦头了。”他恨恨地说。他喝了一小口酒水,然后用一块那种游佛会上发的的镶边的麻巾抹了一下嘴唇,“可那些春药不是你偷走的。有个乖的不得了的好姑女儿告诉我了。”
听他的囗气就晓得这个好姑女儿乖不到哪去。
“嘿,真见鬼了。”我说,“现如今,男子汉什么都不敢做了,都是小娘子主事喽。”
“她喜欢你。”诸孤生说。他像那姑女儿里客气的叔伯们,既带着些伤感,又十分刚勇的骄傲,“她的阿爷是个好武侯,却丢了差事。她不该去管这些事的。她喜欢你。”
“她是个好姑女儿。但不是我该要的姑女儿。”
“你不喜欢好姑女儿不是?”他又喝了一囗,吐了囗气,用手把酒气从脸前驱散。
“我只配找那种迷死人、又顽劣不驯的妖精。”
“她们会把你收拾得服服贴贴的。”诸孤生淡然地说。
“也好。我这样的人从来就不该招惹好人家的娘子不是?你觉得我们谈得怎么样?”
他今天第一次笑了,他大概允许自己一天最多笑两次。
“你可还是没告诉我封五郎的事。”他说。
“我实在没啥可说的,对你来说也没啥新鲜事。这个封五郎是个败坏小娘子们名声的狗东西,,对于这一点阿摩夫人说得很明白了。但他还不仅仅是个专敲老实人的竹竿的直娘赋,他还是那伙贼的眼线,是他们在各坊上的眼线,由他来物色他可以带出去的小娘子,跟她们混熟。就拿上几天前的这次打劫来说吧。这里面很可疑,如果封铭没敢那部奚车,如果他不能带阿摩夫人到景宁寺去赏花,也就不能走殖物里那条路,经过那家茶汤铺回家,这样那次打劫就不会发生。”
“阿摩夫人家的马夫也可以驱车。”诸孤生公正地说,“而那不会对此事有任何改变。马夫们仅仅为了一两吊钱一个月的吃饭钱,是不会冒险去与恶人干架的。而且这个封五郎也不能有太多次与小娘子一起被打劫的事的,否则的话事情就会传开了。”
“这类欺诈打劫的要害之处就是事情不能被传开。”我说,“要晓得,那些东西会以很便宜的价钱再买回来的。”
诸孤生仰靠着摇了摇头:“你还是没说通。姑女儿们什么都爱乱说,要是那样的事话,姑女儿们们早就传开,说封铭是个靠不住的面首,便不会与他往来。”
“对,正是因为姑女儿们们早就传开他靠不住,所以他们才把他干掉了。”
诸孤生木然地盯着我,他那只手指在已经空了的杯沿转着圈。我过去要给他添些酒水,他却挥了挥手,让我把酒钅仓放在一边。
“说。”他说。
“他已经没用了,反而会坏事。如你所说的,人们该开始对他有所议论了。可是他们这种人是不可能洗手不干的,也不没有什么休沐的日子。这是最后一次打劫,对他来说是最后的一次了。你想,我想到那条绿玉髓金香薰的价值,他们的要价实在是很低。而这是由封铭着手挑的冤大头的,可让他很害怕。在几次呼吸后,他想到了最好不要自己一个人去,而且他想出了一个小小的伎俩。这样,一旦他出了事,他身上的某件东西就会指向一个人,这个人作为这种伙人的头目既残忍又精明,而且此人还处于一种不寻常的地位,他能够得到那些有钱的娘子们的消息。这个把戏虽然很幼稚,却很奏效。”
诸孤生摇了摇了头:“贼人们会把他剥光的,也许甚至还会把他的尸体丢到渠水里去的。”
“不能。他们得让这事干得像意外所为。他们还想继续做他们干得顺风顺水的顺手卖买,他们应该是另有眼线了。”我说。
“太鲁莽了。不是姓查的!”诸孤生还是摇着头:“这些春药中的印记指向的不该是主事人,太鲁莽了。再说姓查的他自己的买卖就不错,我查过了,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他那双眼睛深藏不露,让人看不出他在想着什么。
我说:“我看他是太贪了,而且财货永远都没人会赚多的,对吧?再说,他那个仙人的行当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个糊弄人的玩意,他可以名扬一阵,大家都来找他。但过了半年就不会再有人议论了,买卖也就完蛋了。如果他只不过就是个江湖骗子的话,下场只能如此。就像当红花魁一样,让他红两年好了,他顶多也就能骗这么久。可是你如果指给他条明路,让他从那些小娘子身上搞钱,他就可以发安安生生的等着细水长流,何乐而不为。”
“我要对他查下去的。”诸孤生不动声色地说,“可是现在我更感兴趣的是封五郎。咱们往前说说,说说你是怎么结识他的。”
“他找人传话给我。他说是从从奉医局咒禁生名簿上随便挑出我的名字的,封五郎当日是这样说的。”
“他查过你的过所的公验。”
我显得有些诧异:“是啊,我把这个忘了。”
“先不要提你忘性大这回事。你想没想过,他啥偏偏选中了你的名字呢?”
我从我的酒盏上面打量着他,我开始喜欢上他了。
他那张死人脸下面还藏着不少货呢。
“这么说,这才是你找上门的原由了?”我说。
他点了点头:“你晓得,只不过是闲聊天罢了。”他一边彬彬有礼地对我一笑,一边等着我说话。
我又倒上了一些酒水。
诸孤生从一边向前凑了凑,瞧着那条案的桌面。
“这上面尘真多。”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然后坐直起来看着我的眼睛。
“我思来想去。”他说,“这么说吧。我觉得你对于封五郎的想法也许是对的。在他的密柜里有两万三千元钱。顺便说一下,我们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撬开它的。那里面还有一些相当像样的飞票,与一处闻义里第三曲第二家的房契。”
他提起一只指头,轻轻地在他那托盘的边上敲着,脸上露出了笑容。
“你看好玩不是?”他与善地问我,“那处房子是闻义里第三曲第二家阿南夫人的家。”
“真好玩。”我说。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嘿,封铭的钱箱里还有很多珠宝——都是挺不错的东西,可是我觉得他不是偷来的。我觉得那很可能是别人送给他的。这你自己来决定。他不敢卖掉这些珠宝——因为他心里有鬼。”
我点了点头:“他老觉得像是偷来的一样。”
“你说得对。好,一开始那份房契一点儿也不能引起我的注意。我直到今天早上才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宗卷报上来。后来我读到了一条关于几天前在狮子坊上一个讨债鬼被杀死的事,他是被一个残暴叫曹浮类的凶人干掉的。那份宗卷上还提到一个人名,不要对我说你不认识这个人。”
他笑了,笑得很轻,这是他今天的第三次笑。
“我说的这些你乐意听不是?”
”我挺乐意的。”
“你要晓得,这是今天早上才报上的宗卷。后来我看了写这份宗卷的人的名字,我晓得他,他叫苟澈,因此我晓得这个案子给搞砸了。苟澈这个老东西——嗯,你去过桥东码头不是?”
“去过。”
“呃,在桥东码头附近有个地方,人们用沉船搭了许多小房子。我在那儿也有间宅子,可不是用破船板搭的。信不信由你,有些船板还不错,就是不能再入水了。这个苟澈,要是让他到那儿去给那些沉船讲讲怎么行舟才不会沉,他肯定会讲得很棒。”
“这话可真损。”我说,“他可是你们的同行。”
“我后来找苟澈讲了会话,他吞吞吐吐的瞎耽误我的时辰。然后,他说你提过一个叫玛努依尔的姑女儿,好多年前曾经与那个什么何莫驾咄好过。他说你去看了阿南娘子,他说那时候何莫驾咄与那个姑女儿两个人都在她郎君手下干过。他还告诉我阿南娘子的宅子就是闻义里第三曲第二家,这是封铭那份房契的地址。”
“还有呢?”
“所以我想我这一个早上遇到的巧事真是够多的了。”诸孤生说,“于是我就到你这儿来了,到目前为止我是相当和蔼可亲哩。”
“讨厌的是,”我说,“这件事实际上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复杂。据阿南娘子说,这个叫玛努依尔的姑女儿已经死了。我这里有她的“买婢券”。”
我走到屋里,伸手去拿“买婢券”。我的那只手刚刚举到空中,还没拿到“买婢券”时,突然有一种异样的空荡荡的感觉。我把那些“买婢券”掏出来,把那个穿拓枝舞装的女人画像丢在了诸孤生面前。他仔细瞧着那张“买婢券”。
“我没见过这个人。”他看着那张“买婢券”点了点头:“我可不敢娶这种小娘子,除非给我两千万钱。”
“我还忘告诉你一件事。”我说,“我本想一个人到那儿去杀光了见到的每一个能走动的人。那家寺院病坊是在北市后面的坊曲,是一个假冒贼秃的叫石阿碌山的人开的,他那里还是个黑窝。我昨晚在病坊一间房子里,看到了那只胖大虫,就是那个何莫驾咄。”
“侯爷是觉着你祸害地方还不够是不?”诸孤生坐在那里看着我:“再说,黑灯瞎火的,你晓得你没看错人?”
“你不会认错了他,只要不是瞎了,你都不会认错了他的,大个儿,又高又壮,马熊都怕他。”
他坐在那里看着我,还是没动。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先把下半身从案上下面移了出来,然后整个身子才站立起来。
“咱们先去看看这个阿南娘子。”
“那么何莫驾咄呢?”
他又重新坐了下来:“你得先把那儿的事细细告诉我,才成。”
我对他说了。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一边听我说话。我觉得他甚至连眼睛都不能眨一下。他的身体一动不动,嘴巴微微张开,喘着气,手指轻轻地敲着条案的边沿。
当我把一活说完,他说:“这个石阿碌山——他长得什么样子?”
“像个醉猫儿,他大概是个酒鬼的。”我尽我所能向诸孤生演示了他的样子。
他轻轻地走出房中,对外面的扈从,悄声说了好一会儿,然后他走了回来。我刚刚又烧了一些卤梅水,热了份毕罗,并在上面洒了些蒜末,我坐下来吃饭。
诸孤生手托着下巴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我让手下人先到那里去,让他去看看。他也许能打听到一些情什么,他是不会找到何莫驾咄的。何莫驾咄在你昨天晚上离开病坊的一刻钟后就走了,这一点我可以向你说明白。”
“你咋不去找景行坊的武候呢?”我往毕罗里又撒了点盐。
诸孤生没说话,我抬头看了看他,发现他的脸色涨红了,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在我结识的武候里,”我说,“你是最心软的一个了。
“快吃吧,我们还得走呢。”
“我吃完饭后还得洗一洗、换衣服身穿呢。”
“你就不能穿着这身汗衫去不是?”他酸溜溜地问。
“我可是侯爷,这可是天子脚下,万一被御史们抓着,你保我的爵位?”我说。
“那个啥王拙罗实鸡,他们说他凑了三万钱就为他的人买了个法曹参军。”
“他就是那个漕上邸店的居亭主人不是?”
“是的,他还有十来条船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我说。
他低头看着他那保养的干净、光亮的手指甲。
“我们等一会,你得把剩下的那两丸春药拿上。”他说,“如果它们没被你吃的话。”他用手指打了一个响指,“不然,你沐浴穿衣去,我代劳去拿。”
“这得我来,那能劳你大驾。”我多机智啊,立马说,“我也有些经文要收拾下。”
他只好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坐下来又喝开了。
我随意收拾了一些经文信函,反正都没什么重要的。凭几抽屉里那两只切开了的卷春药仍在那里没人动过,我的居处看不出被别人搜过的迹象。
诸孤生拿起那两丸春药,用鼻子闻了闻春药草,然后把它们放进怀里去了。
“他从你手里拿走了一丸。”他沉思着说,“所以他就没去管这另外的两丸了。我看查仙人并不是很害怕,他该是以为你只是试探他。去换洗吧,我们得快些行事才好。”
我点点头,花了一刻钟冲了冲凉水,香喷喷地洗完、穿好衣服,然后我跟着诸孤生骑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