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那几丸的丹药,然后把它们一枚枚整齐地排好。我挪动着身子,把榻上的锦褥弄得吱吱作响。不该把丹药丢掉,说来,它们都是罪证了。是什么罪证呢?
有人偶尔来上一丸春药,有人似乎对任何新奇的东西都感兴趣,可许多硬邦邦的汉子都用春药助兴,许多正经卖买人与赴两京考场的正派人也偷偷的用,还有那些对于深宅里规规矩矩地活着感到厌倦了的娘儿们也会服食。
这是找乐子的灵丹妙药,这种东西到处都能买到,像神都这样大的一个城,这可真是小事儿。
我坐在那里,一边揘着酒盏,一边听着我居处窗外那噼噼啪啪的车马声。外面传来小十字街囗上那提瓶卖茶人发出的带颤音的呟喊声,风儿中还传来一阵阵沙沙的声音,像是一只纸张沿着砖头便道被风儿吹来吹去。
这些丹药个头很大,可这有什么屁关连了?罪证。
天哪,那任小娘子梳的是未出室少女的发式啊。
我的头好痛,憨货。
我抽出腰上的那把小切肉小刀,把那小小的刀片打量了一会。我不是用这个小逡巡捅过我的酒壸,对付这些小东西应该不成问题。
我拿过来一丸春药。武候们也会这么做不是:先把一丸丹药从中间截开,再把那东西呑到肚子里面去检查自个老二的硬度。也许碰巧里面有些好玩的东西,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他们会是先拿去孝敬班头,顺便试下有没毒吧。
我把那丸丹药从中间切开,那个腊壳挺硬很难切。好吧,我也是个难对付的人。我还是要切,看你能不能难倒我。
腊壳里面出现了些闪着亮光的薄薄的卷起的纸片,它们平展了一些,在那上面显出了些字迹。我坐直了起来,用手拨动着那些纸片,我想把它们展开,在案上排好,可它们却总是在桌上滑来滑去的。
我又从那些丹药中拿出了另一丸,眯着眼看着腊壳的里面,然后我开始用另一种方法,用那把小小逡巡(刀)去对付它。我用手指掐着那腊壳的一端,那春药外面的腊很薄,你可以感觉到里面的药粒。我小心地把腊壳切了下来,然后更加小心地把它竖着切了一刀,尽量使自己的力度刚刚好。那腊壳被打开了,里面又出现了一张纸片,它卷在那儿,这一回没被切坏。
我欣喜地把那张纸片展开。那是一个人的姓,它是薄薄的,接近白色的浅象牙色。上面写着的字迹十分精细。左下角是一个地址,我认得是漕渠桥附近,漕渠入城东流至景行坊东南,有一座漕渠桥是大业初造的,当年叫通济桥,南抵通远市北西偏门。桥东码头是天下之舟船聚集之地,常有万余艘停泊,把河路都填满了。而岸上则被商旅贸易的车马填塞,比西京的崇仁坊一点不差。那纸片中间的字体稍大一些,但仍不是太显眼,“查”。
我把那第三丸丹药拿了起来。这一次,我费不了很大的力气,就用切肉刀子切就把那张纸片弄了出来。这张与刚才那张一模一样,我于是把它放了回去。
我看了一下天色,把手中的酒盏放下。然后我又看了一次窗外天色,把那两丸被切开的丹药与那张被切过的纸片卷在一片薄纸里,又把完整的那张纸片卷在另一片薄纸里,并把这两个小纸包一起封我的凭几里。
我坐在那里看着手上的那张纸片,姓查的人,漕渠桥附近的地址。三张这样的纸片卷在三丸春药里,放在一只海狸鼠纹蛤形银盒里面。这种东西你花上三五枚铜板可以在任何一家药铺能买到的。那种店里总有个兴生胡朝你毗牙咧嘴,发出怪怪的声音,你跟他开个他完全听不懂的玩笑,他也会哈哈大笑。
而这些东西是在一个死掉的男人怀里找到的,他去赴危险的会面也要把这些春药带在身上。这让人不解。也许这根本不是他的,也许是他在某个调音里的姑娘厅里捡到的,然后装在身上忘记了,忘了把它用掉了。
姓查的这人,到底又是什么人物?
门被敲响了,我心不在焉地打开了门。
外面的声音带着那种狗腿子们自以为是的冷冷的生硬语调,那是诸孤生。
他并没高声喊叫,他属于那种让人冷冰冰的人。
“你说你不晓得昨天晚上那姑女儿是什么人,对吧?她在大十字街上停下来让你上了她的小驴车,后来你是走到我们这里的。你倒挺会编的,小侯爷。”
“要是你也有个女儿,你也不愿意让她在这烂事里抛头露面的对吧。”
“你毛到我了。”
“別人都说我爱逗乐子。”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决定一件事:“这件事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他说,“我见到她了。她来把事情告诉我了,我碰巧结识过她的阿爷,并且很敬重他。”
“她把事情告诉了你。”我说,“你也把事情告诉了她。”
“我告诉了她一点点。”他冷冷地说,“这是有原由的,我现在给你传话是为了同样的原由。我们将自已把案子查下去。我们现在有机会抓住这伙冒充內侍省贵人的劫道蠢驴,上头发话了,我们一定要破这个案子。”
“蠢驴?嘿,你今天早上又说这谋杀案是由有脑子的人干的了,对吧。”
“顺便告诉你,那个怪怪的海狸鼠纹蛤形银盒里,就是那个银盒,里面是春药的粉末。你一定没见过那里面的东西不是?”
“春药的啥来着?”有的时候我要是一本正经的鬼扯起来,能扯到连自已都信了:“不能吧!这东西我用不着哩,有些人阳气特别足,小娘子们就中意我这点。”
“我晓得了了。好,就这样吧。记着我昨天晚上对你说的话,别打算对这事动什么歪脑筋。我们只要求你走的远远地,自个一边玩蛋去,不然别怪我……”
他停了下来。我冲着他的黑脸打了个哈欠。
“我还没说完了。”他马上冲我叫嚷起来,“你是不是觉得凭我这身份,不够格跟候爷这么说话。告诉你,內省察事厅就是见了在朝殿廊下食的常参官也不怯,你如果行差一步,我就把你关起来。”
我笑了,我真没想到这个成天板着个死人脸的汉子,会有这么一颗多愁善感的脆弱小心肝。这让我有了不少对付他的好主意。
“你省省吧,县上也晓得这个案子不是?”
“法曹参军晓得这件劫杀案子——但他们已答应不会再插手了。”
“这个,就天晓得,地晓得,你不晓得了。”我说,
“我已给你说过两次了。”他说,“事不过三。”
“对于像你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察子,不怯那些朝殿廊下食的常参官的好汉来说,”我说,绞尽脑汁地想找话羞辱他“你的话比老娘们还多哩,有阁下这么不凡姿质,不去当主人头真是可惜了。”
“小候爷还记得是谁会主持本月的咒禁科季试来着?要真过不去这道坎,才叫可惜了。”他听了这话后,当着我的面摔上了门,差点砸了我的鼻子。
好吧,让他见鬼去吧,让他自个去查那伙恶人吧。
我在居处里踱着步子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看了看天下,却看不出那是什么时辰了,我再次在案上前面坐了下来。
姓的查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只要给这些坏东西足够长的时间,付他足够的金钱,他什么都会干的出来。
对于那些孤单的小情郎、对于那些独守空房又心如烈火的小娘子、对于那些漂流在外又不肯让家里人伤心的行商们,他无所不通。
他还会告诉你是否应该现在去卖掉你的店铺,还是再留它一年,某件事情会损害你在行首们心目中的形象,还是会使你在娘们面前显得更加无所不能。
男人们也会偷偷去找他,那是在自己居处里吼声如雷而内心又脆弱不堪的汉子。
可去找他的大部分应该是小娘子,有气喘吁吁的胖小娘子,还有情火中烧的瘦娘子;有欲望不减的老娘子,还有那些觉得自己长相一般的年轻小娘子。
这样的小娘子身材不等,形象各异,年龄不同,可她们却有一点相同之处,她们都很有钱。对于这个姓查的神秘人来说,这可真是一群小肥羊,她们身上揣着钱串,排着队在等他。
是该敲敲这些骚娘们的竹杠,她们会砸锅卖铁来付钱的。
一个江湖术士,一个到处标榜的骗子,一个把自己的名字卷在春药里的下贱材儿,而这个春药又从一个死的不能再死的假公公身上被发现了。
这事儿太有意思了。于是,我便把马牵来向漕渠桥方向溜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