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在狮子坊西曲武侯铺屁股都没坐热,就让两个武侯打扮的壮汉揪出正役班头的居处,拎上了驴车。
驴蹄哒哒驰过了坊北旧中桥。这桥隋大业初造,名立徳桥,是本朝上元中被韦机徙于东街的。
不一会又到了长宁公主宅附近的坊曲,驴车一拐,进了与惠训坊相接的道徳坊,驴车绕过岐王山亭院。密亳二州刺史郑仁恺的旧宅,我被推进了永昌县廨。
进了永昌县廨的东厢彰瘅亭,自南而北穿过西边的申明亭,往北绕过了重狱、女狱、轻狱、洪善驿、进了督捕厅。
那鬼地方很安静,只有外间轻狱的一间牢房中有个醉鬼等着天亮到县里过堂,他在不时发出一声声像荒外野狗的叫喊。
一豆病殃殃的油灯照在封五郎丑陋的尸体上。
一张桌案上摆着从封铭怀里掏出来的零碎东西。那些东西现在似乎像他们的主人一样既无生气,又无着落。那个隔着案上坐在我对面的人是我的老相识--诸孤生。3。65 MB
我知道他不只是仇士良面前的红人,还是仇士良手下内省察事厅的要员,我们相识已久。
过了一个半时辰,他们才抬走了那具尸体,检查过了那尸体的每个地方。
我也已经把经过情形讲了三四遍了
“这件事小候爷不晓得厉害喽。此人狂妄到冒充內廷贵人,这事大了!”他是个五十来岁的安静的男人,一头平滑光亮的白发,一双冷酷的眼睛与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他穿着一条的合身的折领窄袖袍,上面带着深红色的枝蔓图案,那些蔓草叶脉一直在我眼前舒展,盘旋。
在他的身后的火光之外,坐着那两个把我拎来的壮汉,像两头大狗似的懒洋洋地靠在锦褥上,一个人瞧着我的一只耳朵。他们都是內廷枢密使察子手下的听子。
我摸索出一支开元通宝,夹在手指上,让它翻滚,我喜欢那股铜臭的味道。我坐在那里瞧着那枚开元通宝在我手指跳跃闪动着,我觉得自己像个垂死的老人,而且还正在迅速地衰老下去。
诸孤生这个冷冰冰的杂碎,象所有专注于窥探人隐私的搅屎棍那样刻薄尖酸地说:“这件事小候爷越说就越显得不合情理。这个叫封铭的人死了大半夜了,老二还挺的老高,显然不是内待省的贵人。如果他完全不结识你,他为何要给自已找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来做伴当。”
“说是伴当不大准确。”我说,“我甚至没告诉他我带着法器,他只是让我陪他去。”
“他是从哪里晓得你的?”
“他先说是结识了我的一位好友,然后又说他是从太医署名簿上找到我的名字的。”
诸孤生用手指轻轻地拨弄着案上上的那些东西,然后带着副碰到了不大干净的东西的样子,从里面拣出了一张什么东西。他把那东西从桌上推到了我的面前。
“他有你的过所的公验,你的公务过所的公验。”
我扫视了那张过所的公验一眼。什么时候被他扒走了?我在惠训坊的那片沼地时,不能费神去细看这些杂碎。那确实是我的过所的公验,那过所的公验看上去很不干净,特别是对一个像诸孤生这样的人来说。过所的公验的一角有一个圆圆的污点。
“没错。”我说,“是我的。”
“封铭让你带着一笔钱。”诸孤生说,“八千钱。他倒是挺信你的。”
我翻了一下开元通宝,把铜子朝着天花板抛了出来。那火光有点刺眼了,我的全身上下都在痛。
“那八千钱已经不在车上了。”我接住铜子说,“很对不住。”
“是不在了。你要是还有那笔钱,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是吧?”此际,他脸上现出一阵冷笑,可看上去像是装出来的。
“为了八千钱,我可以做出很多事情。”我说,“可是,如果我想杀人的话,我用不着找把方头棍打他的脑后敲这么多下。”
他轻轻点了点头。“对侯爷的害人玩艺,内庭的中贵人们哪个不怕?”他身后的一个武候往地上吐了口痰。
“这是让人生疑,这看上去像是个疯子干的。可是,这也满可以有意安排得像是个疯子干的,那笔钱反正不是封五郎拿出来的,对吧?”
“我不晓得。给我的感觉不是,但这不过是感觉而已。他不愿告诉我丢绿玉髓金香薰的那位娘子是什么人。”
“我们不晓得这个封五郎,怎么有胆量冒充内待省的贵人,现在还不晓得。”诸孤生慢慢地说,“我想应该是他自己想弄走那八千钱。”
“嗯?”我感到很惊奇,我大概也显得很惊奇,而诸孤生那张光滑的脸上却没变化。
“你有没数那笔钱?”
“当然没数。他就让我搬上车几个箱子,那里面有钱,看上去不少,他说那有八千贯呢。既然在我来之前这笔钱已经在他手里了,他凭啥还要从我这里把钱弄走呢?”
诸孤生望着天花板的一角,嘴巴撇了下来,他耸了耸肩膀。
“还有,右骁卫大将军托我向你问好。”我刚要转身,他忽然补上一句:“呃,对了,大将军特别牵挂你的学业,所以让我来东都问问你,可有安心进学。我就是本轮季试赴东都监考的太医丞”
他就是这次从长安赶过来的太医丞?!他不是太卜寺出身的卜师?怎么调太医署任职了?!
看到他,我就明白了这此季试这么大场面的原因。
原来还是冲我来的。
我就知道仇大将军不会放心,放我一个人呆在洛阳快活,这诸孤生就是他想为我安上的马嚼子了!
“侯爷你呆的这个小学堂,哦,这可是内相们屈尊俯就地把至尊的感激之情,温情暖意化为赐予你的好处。还把我送来作你的师长,求侯爷宽宽心,把这座咒禁科看作你的家,把大唐太医署下设的4科一局里这些优秀的儿郎子,看作你值得信赖的兄弟。你吃好、喝好、住处还有内省中贵人们的护持。为什么非闹出点动静不可?”
我很机智地没有接话。
“我想劝自已信得过你,小侯爷。”诸孤生微笑起来,露出一口黑如沼泽臭水的烂牙。“但是,当然了,也有些事必须当面说清。咱们这儿一直是要有规矩的,人无信不立。必竞相互间的善意不是从我屁眼里凭空冒出来的。再大的酒壶也会倒空的。明白我的意思喽?”
我迟疑地点了点头。
“规矩只有一条!你很快就能全都学会。此时此刻,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行了:别犯在我手里。——哦,天哪。小侯爷,小侯爷。就当帮我这个迷迷糊糊的老人家一个忙。”
他指了指我。而我正阴着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身上还糊着泥巴和血。
“就个把月。只求小侯爷安生个个把月,你怎么说?你会帮我不是?”
我默默想了一会儿。
“你是说,”我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内侍省的中贵人们又想要捣蛋里?这些倒鸡毛孩子成日里瞎折腾什么?你是让我呆一边别理会,免得日踏了你们的好事是不。”
诸孤生抬头看着小我,良久无语。他身后两个听子嘴咯咯笑出声来。
“对,”诸孤生缓缓颔首,最终说道,“就当我是这个意思。我们更乐于说是在磨炼小侯爷的心志,你似乎老有出奇带冒烟,嗯,不是,是冒傻气的念头。当然,我倒不会在乎这些。你记得快咒禁科快季试了不是,小侯爷?”
“嘿。”
“你还记得过不了季试会怎样。他们管那叫什么?”
我似乎在冥思苦想。
“解回原藉,”我最终说道,“丢人现眼。”
“很不错。背的琅琅上口啊,太丢人现眼了,不是?好喽,小侯爷,你过来跟我单独聊聊。只要假以时日你就会发现,我诸孤生是个很讲道理的人。”
我走到坐在禅床上的诸孤生身旁。他的听子们站起身让开。
“我的好侯爷,”诸孤生说着让我坐下,“通常新来一个地方时,我都要打消不怀好意的人的蠢心思。你知道什么是蠢心思吗?”
我摇摇头。我的头发又脏又乱的糊在脸上,泥巴血渍粘在嘴巴,鼻子,眼晴四周,正变得越来越干,越来越不体面。诸孤生用自己绣金的名贵袖口把这些污渍擦去,我没有躲闪。
“也就是说,别人早就告诉过你的事不一定是对得,头脑固执是个坏事。而我得让他们改了这种想法,晓得喽?好吧,你似乎不那么固执的人,看来咱俩会处得不错。以前和中贵人们共过事,不是?”
我点点头。
“是维州?朝中的衮衮诸公是什么德行,你也是晓得的。”
又是一点头。
“我想也是。我的好侯爷……你不该把自己陷在南北衙这些烂事中搅和,嗯,只要你肯帮大将军去了那心腹大患,自然就不用读这个什么劳子的咒禁科,也不用受这什么季试的罪喽,不是?”
我盯着自己的脚丫,几乎难以察觉地撇了撇嘴。
“你看人不为己,天诛地面。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可能还会为你在中贵人处赢得几分情份。帮帮我,也帮帮你自个……”
“只要,”我低声说,“只要至尊平安,各位中贵人自然喜乐平安。”
诸孤生猛地仰起头来,好像有条毒蛇把毒牙扎进了他的脊梁。诸孤生难以置信地盯着我。“你……?”
我平静地看着他
“满天佛祖啊,”诸孤生轻声说道,“哦,诸佛啊。你可是给咱们找了个大麻烦,好侯爷。天大的麻烦。”
“有劳老内相记挂了,至尊一切安好,老内相自然一切安好,公侯万代。”我看着直到他扭开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