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着往前走过了那道钩阑，那条路绕着弯往下延伸。下面是一片黑暗，隐隐约约可听到四处的水声，此外还可以看到远处坊中十字街上的灯火。我继续往前走。，踮着脚尖爬上高楼，壮着胆子翻过了吱呀作响的楼梯，爬上了位于屋子尖端的阁楼。我走进楣梁阴影下那宏伟的柱廊。在狭窄的走廊上、那扇闩着的门外、靠着隐秘的钥匙孔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这些声音会让我产生某些难以说清楚的恐惧感——这是在畏惧那些若隐若现的奇迹与那些徘徊不去的神秘。我站在那里竖耳倾听，四下静悄悄的。

几次呼吸几次呼吸地缓慢地过去，我仍在等着听有什么别的声音，但什么也不能听到，在那整座废宫中上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我看着前面泽中鳞次栉比的小岛，土质松软，到处有坍塌的堤岸，柳条随风飘拂，芦苇波浪起伏，有什凶猛无声的捕食者惊起了一队队野生水鸟在声声叫唤；四野却静悄悄，人影再见不到一个……

我转过身又往前走。但一只素虫儿在一片碎瓦底下发出吱吱的叫声，那声音之响，吓了我一跳。接着一阵咯吱声突然从走廊里传来。一束微弱的光线从一个残破的门扇缝隙透进屋来，然后又慢慢地黯淡下去，似乎有谁正拎着提灯走来过去。

我赶紧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是谁正嘀里嘟噜着，声音越来越大，那嘎吱嘎吱来回踱步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我再一次觉得自己身体内外有种不可言状的感觉，有种要爆裂的可怕感觉压迫着自己，甚至快要不能呼吸了。当门缝的光又再次亮起来的时候，我几乎要把膝盖蜷到胸口，瑟瑟地抖动起来。

是什么东西站立的身影被昏暗的光照着，古怪的身形在光晕里微微摇摆着。

我眨了眨眼，再看时己不见了。

真的有人来过吗？

我只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在延伸、消失、变得昏暗，好像有什么人控制了我的感觉。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正身处走廊之中，汗水浸透的手正握着刀柄往前追去。一阵门撞在墙上的声音传来，我分不清这是真实发生的还是脑海中的幻觉。

也许他想躲开我，我得跟紧些。奇形古怪的身形在厅堂另一端若隐若现，走过回廊，进入后面一个阁楼。

灯笼里的烛芯炸了一下灯花，瞬间明灭的火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脚底的朽烂木板也在吱呀作响，在掉了漆色的墙面上投出光怪陆离的光影。

突如其来的恐惧攫住我的心，让我猛然停在这片肃穆的昏暗中。

我在这片阴暗中四下窥觑。下方湖泽那幽蓝的水光如同氤氲一般掩映着这座昔日公主殿堂的残垣。诸多柱子中有些已经倾颓，有些仍旧支撑着殿墙。而这里的柱子则细一些，摇摇晃晃地撑着一个没有了拱顶的穹顶。

看到上空的吱吱嘎嘎动静时，我恍然大悟。

猛然，尖叫声从走廊里传来，在寂静的房子里，那声音实在大得有点吓人。什么东西被沉重的移开了，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撞在墙壁上，我发出一声呻吟，如同小动物的哀鸣一般。

震耳欲聋的轰鸣。四下剧烈地摇晃着，灰尘从房梁的四周簌簌而下，而且还伴随着木柱与楼板之间摩擦所产生的声音，整个楼阁都在晃动！

四面的柱子向内倾倒，砖瓦巨木雪崩一般向我头上坠落。我急急忙忙往后跳开。

我连滚带爬地冲下了那似乎永无止境的楼梯，穿过黑暗的房子；漫无目的地冲进了楼下那条狭窄、陡峭、拥挤着台阶与破旧房屋的廊道；手忙脚乱地跑下台阶，踩过街道上的鹅卵石，穿过两岸耸立着墙壁的水流；所有那一切都变成了恐怖的轰鸣紧紧跟随着我。

终于崩塌停止了，古代灰泥的污秽尘埃渐渐散去。在我逃出来的时候，我看见月亮也隐藏了起来，而远处诸坊里的所有灯光都如常闪烁着。我接着绕着那条弯路朝上走，过了那个褪色掉漆的露篱，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终于，我找到那辆黑色的驼车停在那里闪着微弱的亮光，

我走到车的旁边，一只脚踩在厢座旁的踏板上。

“快走，快走。”我屏住气息小声地说，但又让呆在车后座的封铭能听得到，“这不对劲，快走。”

车后面模模糊糊地有些动静，他却没回答我。我往车里湊了湊，想看看那他在里边折腾些些什么。

猛然，冰冷的气流像鬼魂的呼气，刺痛了我裸露的脸，尘土猛然漂浮在火焰上空，欢快地翻腾跳跃。

一个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它的两只眼睛如同燃烧的地狱之火，空气中弥漫着腐器的气息。

“逮着你了，我的小乖乖。”阴暗嘶哑的嗓音如同在吟唱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咒语，恶毒的凝视令我完全动弹不得，就像瘫了一般。

我想开口说话，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僵硬得跟石头一样，用力的结果只是脖子上青筋暴跳。我感觉自己就像沉入了一潭死水般。

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咧嘴一笑就能看到没剩下几颗牙齿的牙床。它又咕唤了几句我完全听不懂的话，我脸上的皮肤仿佛开始变变热起泡，它的注视就像用烧红的铁在人身上打烙印一般。

我闻到自己毛发烧焦的味道，感到皮肉在嘶啦嘶啦地跳动。

那那双黄色眼睛中闪烁的光芒绝对不属于世间众生，其中带着狡黠的自信。

这家伙又发出一阵嘶嘶声，转眼间，它的脸变回了痨病鬼那张遣责的傻脸，以一种深深不安的眼神看着我。

我朝他迷乱地眨了眨眼睛，接着他的容貌又扭曲得丑陋不堪。

“咒禁师，你当成咒禁师了？”痨病鬼向前爬了一步，它的手碰到了应该是封五郎掉落在车门口的一把华丽短刀。它弯腰拾起这件武器，在蓝光中端详着闪闪发亮的剑刃。随后，它看着我咧嘴一笑。“我们要用这玩意吗？我喜欢，一片一片地割咒禁师，要不要能把你切成一千片。”

我怀中十六郎所备的卷轴滚了一地。它到底在哪儿呢？

我用仅能稍稍移动的手指在怀里摸索，颤抖的手指在卷轴之间寻找可以帮助我的那一卷。

“不过算了。”痨病鬼笑着说道。痨病鬼的笑容越发猖獗，它又向前逼近了一步。“毕竟，你还不是真正的咒禁师喽？还是用铁杵先砸得稀烂在说。”它笑着说道，拽出了木芯包铁的沉重捣谷工具。“就象砸封五郎一样。”

我在卷轴之间疯狂地摸索着，最后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展开那卷精致的纸，聚集所有的力量喊出了那些具有神奇力量的咒语。

痨病鬼发出愤怒的尖叫声，当卷轴在我手中化作灰烬的时候，那非人的嘶叫声在最尖锐处戛然而止。我不禁长出了一口气，放开紧握的刀柄，整个人的身体都松弛了，好像体内被绷得很紧的东西突然释放了出来。

我隐约看到面前有什么东西翻滚扭曲着冲向我，但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无法通过。当它聚集起来又再次飘散的时候，那小子还拼尽全力给了我一下。

事后我想，我应该听到了一根沉重的铁杵嗖地响了一声。也许在事后，人们总是这样感觉的。

“你得对准脑腋窝儿敲才成”我灵活地避过了，奋力抓住车门说：“晕不过去，会疼死人的。”我一边把散落在地上的卷轴收集到一块儿，一边重重喘着粗气，满头都是汗水。

“小相公，我手上力道是差点，看来还是得把你切成一片一片的。”那个痨病鬼钻了出来，随手扔了铁杵，以假惺惺地口吻说：“就你这卖屁股的话多”痨病鬼手中传出一声金属声响。我抬头一看，发现痨病鬼手中多了一把小逡巡，正是他捡的那把短刀，刀刃正发出闪耀的光芒。

“啊！怪我喽，”我心想。人皮包狗骨的！

“靠过来，咒禁生。别让我费心气，我也不把你弄成养蛊的活尸。”他的身影从黑暗中逼了过来，小眼睛深嵌于三角眼框里，眼皮重重，它们的真正颜色同样难以理解。从某个角度看，它们是黑色的，像湿漉漉的卵石一样发亮；换一个角度来看，它们又是黄色的，好像瞳孔里镶着的金子。它们受过险恶的教育与充满着黑暗的智慧，极其凶狠，充满罪恶。

“各走各路行不？”我心里只有淡淡的厌倦，老是同样的说辟，同样的经过。

“你当我傻嘛，你比你长的那蠢样看起来还要笨。”痨病鬼的嘴角泛起奸笑，手臂上的刺青因犍子肉的抽动而起伏着。“我要你的命，要你车上的全部家当，你就当借上一阵子。不过你别担心，我要让你死的疼快，当然，你得好好求我。快点，靠过来，让我给你一下……”

注：脑腋窝儿（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