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武侯铺,我还在一个劲的瞎琢磨。
那张傻脸,我到底看到的是什么?有东西鼓起来。有东西在发光。有东西在看着我,没错,看着我,还笑着,这根本不是人的脸。这张脸又老又邪恶,而且……。
“小候爷?”
我猛抬起头,一看到面前的人,便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这个人是武候。他一脸抱歉地笑着说:“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呃,没事。”我说,尽量控制住心肝的狂跳。我到底在瞎想什么?我到底是哪里又不得劲了?
“苟爷在等你,你是这就上去?”
“我去卖点鱼脯,再上去与老苟头喝酒。”我双手背到腰后,转身又出了武侯铺。
武候同情地看着我。
“省省吧。”我想着:“一般人要见着咒禁师常见的玩意,你更会尿裤子,到时你就知道了。”
我离开武候的视线,往坊中的酒肆走去。几个骑着竹马的男孩唱着歌蹦过来,一看到我杀气腾腾的脸便噤住声,像做了错事,飞快溜过街角。一到那边街上,又开始大唱大叫起来。
我皱眉看着他们,觉得见到的这些人,今天都有点不太对劲。就连孩子看起来有点假么假势,这是过去不曾见过的。他们的脸上似乎有种大人才有的虚伪的笑容,这是未曾见过的。他们的脸上带着一丝轻蔑,足以令人沮丧与紧张。他们好像……只是戴上了人皮一般?
我又疯了吗?
我挥开思绪,迳往酒肆走去。
我走到酒肆的柜面,挑捡着味道不同的鱼脯。
回到武侯铺上了楼,我才定下心来。难怪人家说武侯铺阳气重,诸邪不侵
“你不是说要帮我买鱼脯吗,东西了?”苟澈似乎不能动过窝儿,他仍然坐在那鬼地方,仍然是那副乏味的耐心神态。可他面前多了两堆鱼骨头,使地板上那堆积的拉圾又厚了一些。
我定定神,扔一包胡乱挑的鱼脯扔在桌上,在他面前坐坐下来。
这老狗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谢过我了。他随手把案上的一张背面朝上的画像翻了过来,递给我。那是一份县衙存档的卷宗里的,下面有指线留存。那确实是何莫驾咄,在暗光下看上去,他长的可吓人。
“是这尧呼儿。”我把那张画像递还给他。
“我们收到了从县衙发来的有关他的卷宗。”苟澈说,“他的名气不小,手底下可有不少人命。这事看来有指望了,我们已经把他围住了。我们在大市武候与乐律里所一个“娼门撑头”聊起来。那个龟公提到了一个一样身材的乞索儿,长得也跟他一样。他在乐律里东曲十字街口那块找过乐子。后来,他溜进了乐律里东门的北下曲一个娼门的住家里。那儿有很多这种小娘子、娘姨与佣仆,都是那种老实的做本份生计的人。他只要闯进一户这样的大场户里去,我们就会把他堵在里面。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他是不是戴了一顶花哨的浑脱帽,折领衣外面围有金腰带?”
苟澈皱了下眉头,两只手在膝盖上搓动着:“不是。他穿着圆领缺骻袍,也许是麻布的。”
“你肯定是逗我不是?”
“什么?嘿,是的,你又来笑话我了。我是乏了,让我笑一笑。”
我说:“那个人不是那只大虫,那只大虫是不会穿麻衣的。他身上有钱,你看他穿的那身衣服。他是不可能穿店铺里面买来的衣服的,他得去定做。”
“好吧,你就取笑我好了。”苟澈皱着眉头说,“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做你该干的事去了。这个叫讨债鬼的坊柜还是乌蛮人酒肆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个名字。我去找了一个在波斯寄货铺的富波斯聊了聊,他对那一带很熟,老东西告诉我之前的店主叫觉罗博,他几年前就死了。可他的那个寡妇还活着,她就住在闻义里,就是在凝园寺附近的那个住满砖瓦匠的坊曲。她叫阿南。闻义里的武侯可以找到她。”
“那么,你想要我干什么——去与她亲热不是?”苟澈问道。
“我已经替你去过了。我随身带了一壶黄醅酒,她是个迷人的老娘子,那张脸就跟一桶猪油一样。而且我敢说,自从穆宗皇帝自马上惊风摔死以来,到如令她都没洗过头发,如果我有看错的话,你随便找块武侯铺门前的门板,我整个吞下去给你看。”
“佛祖慈悲,你少油嘴滑舌的。”苟澈说。
“我向阿南娘子打听玛努依尔的消息。就是那个何莫驾咄找的那个跳胡旋舞的小妮子。你还记得不是,苟班头?我没让你头疼吧,苟班头?”
“你酸不拉机的嚷什么?”
“这你不会明白的。阿南娘子说她不记得玛努依尔。她的家里很破烂,只有一个新的熏银暖炉除外,那要值七八十贯铜钱。”
“你查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破事。”
“阿南娘子——我管她叫阿南——说她的夫君什么都没给她留下,只有他的旧衣服与一堆从前时不时在他的酒肆干活儿的那帮人的画像。我灌她喝酒,而她是那种为了喝酒可以去卖的女人。三四杯酒下肚之后,她走进自己的厢房,翻箱倒柜,从一个旧箱子底下翻出一堆“买婢券”。我在她毫不察觉的情形下看着她,她从那包“买婢券”里抽出一张藏了起来,所以过了一会儿我溜进那里把那张“买婢券”弄到手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穿着戏装的姑女儿儿的“买婢券”,把它放在案上上。他拿起里面那张画像盯着瞧了一会儿,嘴角上抽动了一下。
“漂亮。”他说,“真够漂亮的。我都想找这么一个玩玩。嗯,嗯,她叫玛努依尔,是吧?这小东西到哪儿去了?”
“阿南娘子说她死了——可说不通她为啥要把她的“买婢券”藏起来。”
“是说不通。她啥要藏起它来呢?”
“她不告诉我。最后,我对她说了那只大虫的事以后,她觉得讨厌我了。你觉得有点奇怪,对吧?”
“下面了?”苟澈说。
“下面没了。我已经把人帮你找过了,又给你看了“买婢券”。如果你不能从这里找不出什么东西的话,我就无能为力了。”
“我能找出什么东西?这仍然是一桩胡人凶案,等我们抓到那只大虫再说吧。见鬼,他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那个姑女儿儿了,除非她去牢里看过他。”
“好吧。”我说,“可是你别忘了他是在找她,而且别忘了他这人是会行凶的。对了,他是因为打劫那些萨保善人们进去的。那一定会有花红悬赏,是什么人得了那笔钱?”
“我不晓得。”苟澈说,“也许我可以查出来,怎么样?”
“有人告发了他,也许他晓得这人是什么人。那样一来,他还会花心思去寻仇。”我站了起来,“好吧,回见,你忙你的吧。”
“候爷就想这样把我丢下不管了不是?”
我往门口走去:“我得回经堂露个脸,读读经文,再孝敬一下博士助教什么的。”
“你发癔病了不是?”
“我只不过是太想学堂了。”我说,“非常非常想。”
“嘿,那你急什么?再坐一下。”他身体往后一靠,把两个大胳膊肘子交插在胸前。这样一来,他更有几分武候的模样儿了,可是这并不能给他增添丝毫的威风。
“我不急。”我说,“我一点儿都不急,我再也没什么可做的了。如果阿南娘子说的是真话,这个玛努依尔显然已经死了。我现在看不出她啥要撒谎。我对这破事儿的关心也就到此为止了。”
“是啊。”苟澈带着几分疑心,顺口说了一句。
“而且不管怎么说,你们已经把何莫驾咄搞定了,那件事也成了。所以我现在也该回去想法过月考了。”
“我们还没抓住那只虎了。”苟澈说,“这些乞索儿有时会逃走,大个子站得高看得远,挺不容易抓的。”他那双眼睛带着些疑虑,“她塞给你多少贯钱?”
“什么钱?”
“那个老娘们塞给候爷多少贯钱,让你撒手不管的?”
“撒手不管什么事?”
“就是你现在撒手不管的这件事。”他把两个大大胳膊肘子放到脸前面互相顶着,脸上带着微笑。
“嗨,遭瘟,你太小看本候爷了吧。”我说着,走出了那个恶臭的狗窝,留下他张口结舌地一个人在那里。
我走出门,在大约三步远的地方又转了回来,轻轻从门帘逢里往里瞧。他仍然坐在老地方,两个拇指互相顶在一起。可是他已经不再笑了,他看上去忧心忡忡的,嘴还在那儿张着。
注:
指线(昏在在卷宗中的犯人的手指关节连线,相当于现代指纹)
萨保(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