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六日,下午三点十分。
A市,人民医院。
黄叶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对的已是陌生而雪白的天花板。
由于他的刻意节食,再加上撞击铁门时,造成了的轻微脑震荡以及上臂骨折,黄叶只觉得浑身虚弱不堪。
手臂如同火烧般疼痛,同时有着像是许多的蚂蚁在爬走着般的痒麻感。
他吃力的歪过脑袋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屋内陈设雪白居多,一旁的输液架正挂着一瓶生理盐水,黄叶很快就得出了自己身处医院这个结论。
候在他身旁的不是很熟悉的一张脸,他记得这是跟在几个领头警官后的小跟班。
位于病床上的黄叶神情恍惚,没有痛苦也没有情绪。
眼前的景象如水波一样荡漾着模糊,然后一张脸,如同出水芙蓉一样的出现,消失,复而出现。
莉莉……
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就爱上了那个女孩儿。
或许是在端递茶水时的惊鸿一瞥,或是在她用无助,柔弱,盈满泪水的眼神看向他时。
他还记得那个傍晚,瓢泼大雨,在校区偏僻的小亭,女孩对着升腾雾气的小池塘,唱着跑调的歌,偶尔停下来,听一听录下的音,之后瞬间耳根红得发紫,又坚韧的再次端正站姿,把瘸脚的歌曲唱给雨,唱给池塘,唱给矮亭。
他就站在她身后,中间仅隔着不厚的雨帘,也许雨声掩盖了脚步声,女孩旁若无人的练着嗓子,有点滑稽,有点可爱。
黄叶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然后被女孩面红耳赤的揍了一顿,最后居然扒光了他的上半身,用带着的卡片相机给他拍了一张照以威胁他。
真疼,真狼狈啊。
应该是在那个时候,他便无可救药的爱上她了吧?
他终于开口,是一声问好:“你好。”
张池一愣转头,“靠,你要吓死我啊!”
“我还是活的……又不是诈尸,谈什么吓死不吓死……”
张池陡然想起躺在床上的这位是极危险的犯人,虽然门外还站有两个守岗的警员,却仍小心翼翼的后退了一步:“你喊我干嘛?”
黄叶却没有立即回复,他吃力的弯了弯脑袋看向了窗外。
良久,黄叶再度开口,却是更意义不明一句话:“幸福是什么?”
张池没好气回:“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就想和你聊聊,有些心事闷在心里真是不吐不快……你明不明白?”
张池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眼,意识到这可能能套出更多的信息,当即一只手背到身后,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
“喔……我觉得幸福吧,那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得无愧于心!”他特意补充了这一句。
“挺有道理的。”黄叶若有所思道,“可是万一你没法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呢,比如说……她喜欢另一个人。”
“这就没办法啦,只好祝福她咯。”
黄叶眼神恍惚起来:“十年了,她还是没爱上我。”
“你们都有孩子了,那一定是有感情基础吧?”张池心里升起一股疑惑,好奇的问道。
“那个孩子是个意外……是我强*……”黄叶神色有些复杂的说道。
这还是警方未掌握的案情,张池心中一跳,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人渣!”
“我都杀了两个人,又弄出一条人命有什么稀奇的?”黄叶若无其事的打趣道。
“……好像也有道理。”
这个年轻警察的回话让黄叶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咳嗽不止,他想了想那个晚上,心中即是一片酥麻又是无限懊悔。
“那一次我和她都喝醉了……她的身体像是装满了世间所有的美妙一样慢慢贴近了我……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他似有无限的儿童似的委屈,忽的坐起身体来,蜷在了一起,哭喊着:“我不是故意的……呐……我不是故意的,莉莉……”
张池沉默了……他开始相信这个男人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即使那么多的证据指向了他。
而先前在拘留室中,黄叶还一度用‘婊子’来称呼傅莉莉,现在却似乎又立刻转变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
这样想着,张池走近了病床,他死死盯住了男人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黄叶,告诉我……你是在演戏对吧?傅莉莉……她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去付出,你没有必要为了女人毁了自己的一生!你知道些什么……告诉我们警方,我们一定会还原真相的!”
黄叶眼神忽的恍惚起来:“……真相?”
“对,真相!”张池眼神一亮,“你知道些什么?放心,你在这里很安全,没有人动得了你!”
“那好吧……我告诉你。”黄叶喃喃着,“你过来,我担心有窃听。”
张池神色一喜,身体又向前俯了俯,他凑近了耳朵。
突然,黄叶却将右手抬起,环住了张池的脖子!
这一下猝不及防,也不知道黄叶哪里来的力气,张池竟被他狠狠的锢住了脖子。
“警察……该死的警察!去死吧!”黄叶状若疯狂,他张开嘴,朝着张池的喉咙咬了上去!
“你这……疯子!”张池猛挣脱起来,也被激出了血性,狂吼了一声朝着他的太阳穴狠狠锤了一下!
后者闷哼一声,身体一下子就失去了力量,眼睛一白陷入了短暂晕眩之中。
张池喘着粗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面有几个细小的伤口,刚刚在扭打中,他几次感受到黄叶的牙齿刺进了皮肤。
张池走过去翻了翻黄叶的身体,病床上黄叶有些气若游丝,他摸了摸后者被他一拳砸中的太阳穴部位,并没有明显的骨裂骨折迹象,不由舒了一口气。
外头值勤站岗的警员听到了动静,打开门探了个脑袋进来,对着他投过来一道询问的目光。
“刚刚黄叶试图攻击我,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张池有些咬牙切齿的解释。
这名警员露出些恍然的神色,他的从警时间比张池还要长些,这时就说道:“这些杀人的家伙,一个个都是程度不一的疯子!小心点!你受伤了?赶紧去做一下伤口的消毒!”
“嗯好……老王,小张呢?”
被他称呼为老王的警员伸手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似乎是家里人的急事,他说要花五分钟处理一下,没有关系,这里有我就够了,我还看不住一个半死不活的病人?”
“嗯好,我去给伤口做消毒。”张池应着,又回头看了一眼黄叶,这才走了出去。
听到了关门的声音,黄叶背过去的脸露出了一个微笑。
现在,病房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开始小心翼翼的用输液软管打起结。
结名双环,它的特点是越拉越紧——尤其适合自杀。
“在我这里结束吧……莉莉。”
“一定要……幸福。”他温柔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