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疾驶，两人赶到松岗镇。

事故的现场，就在莞深交接处。肇事的是一辆从莞镇沿107国道开往宝安方向的跨镇公交车，直接撞上了纯礼正常行驶的同向客车。看到两车相撞的残迹，阿力心里顿时明白：这不是一起单纯的交通事故。

“好好的并排行驶，怎么就会相撞呢，而且是撞得惨烈！”马睿也看出了端倪。

“你不懂，他们这个社会……”

阿力见到财威和邹英，是在交警队。四米也赶了过来。

财威激动的情绪难以平复，反复地念叨着：“是恶意撞的，是恶意撞的！”

邹英也无力地诉说着：“……呜呜.…..我了解我家纯礼，他从来不开快车……”

众人帮助处理后事。

电话打回老家，纯礼的老父亲赶了过来。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老人眼里噙着泪水，却强忍着悲痛没有哭，这让众人心里尤感悲伤，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只能尽力地安抚逝者的至亲。阿力给自己的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父亲听到消息，十分的悲伤，反复地念叨着：“纯礼是个好伢子！纯礼是个好伢子！”

几天下来，善后的工作，马睿陪着阿力跑上跑下，帮助家属安顿食宿，购买生活用品，极尽细微。阿力代表受害家属向交通警察和肇事公司进行申诉。几经奔走，警方出具了事故责任认定书，犯恶的肇事者将被诉诸刑罚，肇事者所在的公司承担连带民事赔偿责任。郭纯礼的悲剧，很快就淹没在滚滚红尘中，马睿说他再次经过事故地点时，看见客运车辆仍在抢客，冲红灯。他在网上搜索类似事件，一搜吓一跳，恐怖，惊悚的深莞公交车事故，真是数不胜数，罄竹难书啊！

回到莞镇，马睿的心思停不下来。他思考着存在于广（莞）深之间数十年之久的一个巨大的社会问题：私营（跨镇）公交车，乱象丛生，臭名昭著，让众多普通乘客在网上投诉吐槽不断，究其背后的原因，却是监管部门摆在大众眼前的渎职，默认，以及黑色利益链条。

马睿开始在网上收集一些信息，证据，他希望做一些事情，为大众，也为自己。这些年来，自己乘坐的那些公交车与乘坐父亲的车形成极大的反差；自己的女友也向他多次诉说过坐公交车的遭遇：有一次，她独自搭乘公交车出行时，上了一辆车头残破不堪，接缝处扎满胶带的跨镇公交车——那司机就爱开飞车，在猛踩刹车的那一刹，她磕到了胳膊，她跟司机抱怨了几句，没想到反被司机恶语相讥：“你的命值多少钱？”

真让人愤怒！

马睿先是潜伏于各大论坛，灌水，发表帖子，痛斥跨镇公交车的不良驾驶行为：飙车，抢道，闯（绕）红灯，喇叭揽客，脏乱差，冒黑烟等种种劣迹。他还拨打投诉电话，进行网上问政，甚至去了信访部门反映情况。让人失望的是，这些部门往往相互推诿，敷衍了事。

马睿写道：“……公交车是一座城市的名片，然而这张名片（跨镇公交车）的脏乱差是路人皆知：不良驾驶，事故百出，态度恶劣……这种现象却在广深莞一线延续了数十年，时至今日，依然没有被遏止……公交车与我们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哪怕是投诉无效，我们也要坚持，直至见证这颗毒瘤被铲除为止……”

马睿的声讨也引来了众多的网友共鸣，一个个群情激愤，跟帖吐槽：

［懒得写网名］

“最讨厌公交车素质低劣的司机！”

［中国无限］

“我是东莞人，但最痛恨的就是那些民营公交车，乱收费，服务差，横冲直撞。”

［SIMON］

“中国式的不良驾驶，源于深圳（泥头车），蔓延于全国，利益最大化的结果！”

［轰隆隆滚滚向前］

“疯了。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

［傷、卟会过期。］

“本人在东莞呆了七年，深懂公交司机的流弊，曾被吓的躲都躲不赢的场面，司机压根就不管你，他心里明白，你不敢不让，他是公交公司请的司机，出了事有保险赔，公司赔！仗着技术好。妹的，尤其莞深一带的跨镇公交司机，还有那些售票员！”

［星*魂?］

“民营公交，臭名远扬！究其原因，利益作怪！不为百姓，只想盈利！名为公交，实为私交！政府能否管管呢？？？”

［手机用户—移动网友］

“危害公共安全罪，应该起诉！”

［火星网友］

“看到**公司的车，就觉得怕。车里卫生脏乱差，司机飞车，乘务员态度恶劣。出这样的交通事故，必然的。上个月，不是请交通管理部门的领导进了电台‘踢球’吗？结果怎样？利益链条不整治，其它白扯。以上实话实说而已。”

［广东省网友］

“如果只是一起，两起事件，如果只是一天，两天问题，如果只是一区，一镇现象，那我们可以去责问公交公司这些追逐利润的市场主体。。。但是当我们看到东莞的公交乱象延续了几十年，蔓延到32个镇区，我们是不是应该追问一下：应当承担起监管责任的是谁？！”

［广东省东莞市阳光网友］

“东莞交通局又在网友的手指下面‘火’了一把了！”

［blacksmith］

“我出生在东莞，什么时候东莞的‘公交工程’能同知名的‘莞深（港）供水工程’一样，做一条廉洁高效的‘生命线工程’，‘民心工程’？！”

......

网友的眼睛是雪亮的！尽管网络舆情直指某些政府部门，或有失之偏颇的戾气，然“爱之深，责之切”之情跃然屏上。马睿在网上发表的帖子，受到一众网友的推崇。热点之上，却少有得到交管部门的回应。马睿感叹自己的无力，他对津津说：“这些公交公司一时无法撼动，只能说其后台太硬了！你想想，交通局，交警队，拿了人家的好处，还怎么能秉公执法？”

“啊啊，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拿了好处？”

“嗐——，不是拿人手短，那么招民愤的事情，会解决不了？”

津津恨恨地道：“那些狗B开飞车的司机太令人憎恶了，不把他们做掉，不解我心头之恨！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在伸张社会正义，阿睿，我支持你！”

“嗯，津津，有你的支持和鼓励，我马睿一定一往直前，义无反顾！”

津津听了马睿的话，搂着他的脖子，朝他脸上“咯嘣”了一下，说：“阿睿，你越来越像个大男人了……”

俩人缠绵了一阵。津津对马睿说道：“阿睿，我不甘就这样每天在厂里打工，你说我再去学习一门专业怎么样？”

“好啊，你想学什么专业，我支持你！”

“嗯……我在家乡只上了两年高中就辍学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学什么好。”

“要不等力哥回来了，我们问问他，看看现在学什么专业比较好。”

“嗯嗯，我们找力哥和璐姐拿个主意！”

******

两天前，阿力处理完郭纯礼的后事，开车把郭父，邹英和年幼的郭郭护送回家乡。安顿之后，他顾不上休整，跟父母家人简单地交待一下，他又连夜开车回广东。一场倾盆大雨，正侵袭着这段高速公路，他独自驾驶着车子，疾速前行。在这样一个人的驾驶空间，独行者的思想在无限地飞跃，他仿佛看到了异域空间，外太空，星星，月亮船，而他，像一位天使，翱翔于人与鬼的双界中……窗外的雨，无情地打在玻璃上，发动机发出低沉的嘶鸣声，每驶过一片积水，溅起片片水花，如雨蝶展翅，化茧而飞。他依旧沉浸在深深地自责中：是我辜负了纯礼哥，辜负了他们！这几年，我忽略了他们的生活，忽略了从小一起经历风风雨雨的师哥，他们的生存斗争。

财威打来电话，说他和四米一同辞工了，他将离开那个伤心之地。

他问四米：“为什么辞工？”

四米说：“厌了，开这泥头车。”

阿力听了，默默挂下电话。

此刻他感到十分地无力。自己来粤打拼，虽苦过痛过，到如今已是衣食无忧，小有所成。蓦然回首间，却看到一帮远方的兄弟，在风雨中步履蹒跚，没有了方向。他抚躬自问，一个男人，出道社会，如果只顾着闷声挣钱，只顾着自己碗里的那口饭，还算是男人吗？他远望着公路的前方，稍点油门，引擎的脉搏激烈地感应着，仿佛在发出抗拒的声音：唔唔唔……！

他打开收音机，车内响起一首老歌①：

……

多少脸孔，

茫然随波逐流，

他们在追寻什么——

为了生活，

人们四处奔波，

却在命运中交错——

多少岁月，

凝聚成这一刻，

期待着旧梦重圆——

万涓成水，

终究汇流成河，

像一首澎湃的歌——

一年过了一年，啊，一生只为这一天，让血脉再相连，擦干心中的血和泪痕——

留住我们的根……

……

凌晨，独行人回到莞镇。刘璐为他煮了一碗面，跟他问了一下情况，嘱咐他好好睡一觉，工作上的事，让同事多担当着。说完，她自个赶去厂里上班了。

晚上下班，刘璐带着盒饭回到宿舍，一看，阿力也忙了一整天，刚从公司下班回来。她怜惜地说：“阿力，你怎么都没歇会就又去工作了呢？这样会把身体搞垮的！”

“我没事，工作不能耽误。”阿力眨了眨疲倦的眼睛，说道。

俩人一起吃着盒饭，交谈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津津说，她想去学一门专业，问我们看学什么专业比较合适……”

“哦，她不想在厂里打工了？”

“可能觉得在厂里打工太辛苦，没有发展前途吧！”

“吃不了苦，她能做什么？YY这么大一个集团公司，容不下她的发展？”

“她年纪还小，可以去学点专业技能嘛！”

“高中都没上完，她拿什么基础学习专业！”

“嗨，年轻嘛，很多方面是可以塑造的……”

“阿力，你就帮她出出主意吧，人家很信任咱的！”

“那就让她去学习酒店管理吧。”

“嗯——，酒店管理，这倒不需要多少基础，”刘璐喃喃道，“不是说酒店业者要英语好吗？”

“这有什么，在东莞，一个摩的司机都敢飙几句英语！”

“噢……”

阿力边吃着饭，边说起老家的事。

“……红莉在家里生了个男孩，长得很漂亮……”

“噢，男孩叫什么名字啊？”

“学名不知道，乳名叫毛毛——”

“哦，红莉姐一个人在家里带孩子吗？”

“她说想出来做事，财威没答应。”

“孩子还那么小，怎么可以？！”

“就是……”

两人聊了一会儿，刘璐忽然想起买房的事。

“对了，阿力，开发商前天打电话来，说我们的房子可以去交钱验收了。”

“小璐……我们去跟银行按揭一半房款吧！”阿力缓了一会，说道。

“额，咱不是够钱了吗？”

“……我想跟财威他们合伙买辆半挂车……”

“呃，咱们还有必要趟入这行吗？”

“小璐，我从小傍着这个行业，这个群体长大，可以说是这个群体养育了我，教化了我，我与他们有着挚深的感情。这几年，我只顾着自己发展，却忽略了他们的生存，我觉得我有愧于他们！如今，咱们也算得上既得利益者，衣食无忧，生活使得我越来越没有必要再踏入这行，但是我漂泊的性格已养成，我也忘不掉从小到大的兄弟们，让我完全告别这个行业，告别他们的生活圈，却是真的难以割舍！”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我想参与其中，不是为了赚钱，你说是为了什么，我一时也说不上来，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只有跟他们参一股，我才能够感知他们的脉搏，或者说是达到我的某种心理平衡……”

“阿力，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了，我理解你的‘少年情节’，只是我想提醒你一下，那是个风险很大的行业！”

“嗯，我知道，我会叮嘱他们注意安全的！小璐，谢谢你理解我的‘少年情节’！我这辈子，能找到你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孩，真是我的人生大幸……”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做你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