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缩在下水道管网之中,这个勉强具有人形的生物正隐蔽在祂能接近地面的极限距离,躲在一个竖井的下方。如果祂真的有“脸”这种器官的话,现在祂的表情定然只有一个形容。
咬牙切齿。
可恶,可恶,可恶!
祂恨不得用那双锐利的两爪和有力的双手直接劈烂面前的一切来泄愤,可这种发泄只会将自己置于更大的危险之中。必须忍耐怒火的状态叫祂更是憋屈,可最终还是恐惧胜过了一筹:
那个危险的火焰色身影就在附近,我能感到她的气息。她知道我在这里,只是在等一个机会,能从黑暗之中将我一举清除的必杀一击。想到那天夜晚的经历,祂不由得胆寒: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之中完全隐蔽了自己的身影,直到出现之前无人发现。当时兽形的自己都因为那次奇袭而在短时间内瘫痪,要是现在的自己,恐怕会直接命丧黄泉。
而且那么明显地释放出自己的气息……显然就是在表示外边的情况绝对不会让我有机会逃脱!
无面的怪物恨得牙痒痒,从来只有祂做猎人的份,现在的祂竟会如此狼狈地沦落为猎物,这种落差一瞬间几乎摧毁了理智,好在属于人的那一部分还保证了一定的克制和清醒。
可这一部分,也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再残留:
那个留给自己最后的舞台即将开演了,如果自己不能到场,那这一切将不再具有意义,本能收获囊中的世界也将远去。这种焦虑围攻着最后的理智,愤怒的矛头最终指向了那个千刀万剐的女人:
洛萨萨……可无论多么憎恨她,都已经无法向一个已死的人复仇。要不是从她哪里掠夺来的最后一样祭品不符合,事情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逃出,失去控制人形的能力,那股自内而外诞生的力量终于暴走。原本接近一个月都没能得到新鲜的血肉和活祭就已经让体内那股躁动的火无法忍耐,失去了缜密计划的行动还是太过想当然了:居然认为最后一个人就能满足自己的要求,达成“7”的圆满,完全没想到那会是射向阿克琉斯之踵的毒箭。
不止让自己那丑陋的兽形维持了几天无法恢复,更没想到在哪之间还见到了最恐惧的敌人。那个银发的女人,还有那个怪异的屏障,似乎扰乱了自己的体内,原本虚弱的力量直接被搅成了混沌。
隐藏了好几天之后,才勉强把形体变成人的大小,但缺少“脸”的人是无法进入人群的。
但没有在牧场中继续自由挑选食物的余裕了:猎人正盯在自己身后。要想逃脱,自己必须要能够获得那最后一片拼图!
这场狩猎必须还要继续才行!
这是决定生死的一场对决了……怪物伸出了怪异灵活的舌头,也露出了那锐利的牙。好在最值得信任的掠夺工具没有背叛自己,还有赌上最后一次的筹码。
只到晨光到临之前的最后一瞬。祂准确地估计了自己理智能够维持的最后期限,所有的成败就在这一瞬。
到底是作为新世界自由的神降临,还是以不成人形的丑陋模样失去一切。
来吧,猎人。祂的舌头抚摸过牙尖的每一个弧度。
让我们开始最后的猎杀游戏。
——
红没有占据楼顶那样视野开阔的地方。虽然那样可以让自己看清楚更远的位置,但过高的位置和过强的风会让猎物的气息丢失。
狡猾且强大的猎物正隐藏着自己。那同寻常“狼”不一样的迷雾正遮挡着祂气息的真正位置。这会是追击时最大的隐患,红十分清楚这一点,但她没有急于去排除这个不确定因素。
围攻猎物的要点,是让它觉得自己还有逃脱的空间。若真把它逼上绝路,最危险的反攻将会狂风暴雨般袭来。这个怪物是目前见过最强大最怪异的对手,红没有和祂正面作战的打算。
平静只是暂时的。红能感觉到那不可见的水面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沸腾蒸发:那是怪物残留的理智和人性。祂要是愿意拖下去,最后有利的只会是自己这边而已:没有智慧的畜生是无法和猎人抗衡的。
锐利的小刀轻轻回旋,红通过刀尖破开空气的触感体会武器的状态。毫无疑问,这些上好了油的刀刃正是最锋利的时候。
那么,只需要等待那一刻的到来了。
鸟鸣终于开始躁动,这表示晨光降至。而当第一波躁动喧嚣掩饰着的瞬间,又一样东西破开名叫“神秘”的水面向远方逃逸而去!红色闪电从三层商铺的窗边跃出,四肢并用的高速奔跑传来阵阵破空声!
近了,近了,就在那里!红从小巷墙角的阴影之中高高跃起,血色的外套之中激射出无数尖锐的银色雨点,那是刀刃包围了所有可能逃脱的角度!半空中她掏出怀里最后一柄致命的利刃,骑在了那个黑衣包裹的——
触感不对。
刀刃扎入的触感和理性在不断告知自己这个常人高的人不是自己的目标,可直觉和嗅觉却在不间断地告诉她,这就是那个该死的怪物!直到她掀开那大衣:
那根本不是大衣,是一个从形式到性质都发生了改变的“皮毛”。碰到的瞬间你会觉得扎手,而如果你看到这皮下边包裹的是什么……
红手中的刀刃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啊,啊,啊——”少女的口中已经无法组成一句完整的话。“红!”她的视线朝呼喊自己的那一侧望去:是江偊,他也感觉到了,他赶到了。
可已经没用了。
“唔——”数天的努力和紧张,失败的痛苦,对猎物的恐惧,无数的情绪裹挟着胃里的酸水和泪腺一同爆发。可靠的猎狼人一个踉跄几乎要倒在地上,江偊上前抱住娇小的红:她那引以为豪的尾巴正夹在两腿中间,尖耳朵紧紧贴在头上,整个人的颤抖根本无法停下来。
江偊终于看到了那皮毛包裹的身体:
他的呼吸,思维和心跳确确实实地停滞了三秒。
完整缺畸形的双腿,像是猎豹一样的模样,全然是为了短跑而设计。和强壮腿部肌肉向比明显的是纤细的上身:呼吸系统到胸口为止基本正常,可也就到那里为止正常了。
因为当你能看到一个身体里包括肺的脏器时,你要意识到,它必然是被开膛破肚的。
这个僵直站立的身体肯定强壮得难以描述,因为它直到现在还保持一个相对立直的状态,身上插满了红丢出去的飞刀,而正面则是一个缺少了头和右半边身子的残尸。如果有基础的生物学知识,会发现器官之中缺少的部分包括:
一小部分的肺,和一小部分消化系统。
江偊的胃里开始翻滚。眼前这个东西毫无疑问是个死物!
活的那部分到底在哪里!
残存在身体上的左手,正在以一种嘲弄,超乎现实,甚至挑战想象边界的方法告诉失败的猎手这个答案:
那左手上沾着的是血污和尸块。
——
用手把自己整个人分成两个部分,多么疯狂的力量。
所以现在活着的到底是那个没有脑子的身体,还是这个只有脑子和嘴的残缺部分?
算了,不重要了。
至少那些疼痛让我清醒了不少。
对肉体生长和构造最极致的操控,这就是逐渐出现在我身上的能力。以前我只是用他改变相貌而已,可要不是这次把自己逼到绝境,都不会知道到底什么是这个能力真正的潜力。
在把自己撕裂的过程之中分别对两个部分进行修改,使之能够短时间独立行动。当真正脱离的瞬间,那个下半身只能完成设置好的命令,用最明显的气息去吸引那些人的注意。现在看来第一阶段是成功的,没有人发现真正危险的部分是用这样的方式倒挂在一间商铺的梁上。
可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氧气要耗尽了。要是找不到新的素体,这个部分的死亡也就是时间问题。
所幸现在已经找到了目标:就是她,那个正从商店后门出来换班的雌性,只要和她结合为一体,只要把她吞食,只要——
只要一口。
终于到达了足够的距离。脚步轻浮的女人没有意识到那条长得像是手臂的物品的动作:它正在把肩膀末端连接着的口器对准那张没经过化妆的天然面庞。然后,用力,推出。
张开的血盆大口覆盖了整张脸。
没有气管的祂已经无法发声,祂在心里对最后一人说到:
“新生快乐。”
舌头像能够生长的尖刀一般贯穿整个人的脑组织,失去抵抗能力的猎物只是靠身体的僵直保持着直立。剃刀一般舔食完整张脸,来自遥远星空的心跳开始鼓动,某物的一瞥已经足够掀起灾难:
那只有一张嘴和一条手臂的生物开始生长了。
长出的是第二个怪异的口器,在不慎落入陷阱之中的猎物身上掠夺自己需要的养分。另一块诡谲的肉块就这样生长起来:一个完整的人正逐渐残缺成“怪物”的模样,而一个不完整的怪物逐渐变成完整的“人”。
当这个令人作呕又狂热的进程来到一半,它们已经难分彼此,是那么忘情的投入,沐浴鲜血之中的转变让祂褪下了包裹着自己的丑陋皮毛。
宛如化蝶,宛如新生。
啊,我高贵的身躯,我追求的圆满!
面前闪过无数画面:是第一次在自己怀里挣扎的小猫,月色下被震撼得一句话都无法说出的天真女孩,是强壮的男人,是——
啊。
目光最后留在那个绝美的少年身上。
但还是你最好。
“惋惜”的情绪最后一次出现在祂身上。
我可爱的笼中鸟。
晨光终于到来。又是一天,城市将要忙碌。
那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回头看向自己留下的丑陋残躯,那是一份萎缩的干枯皮毛。祂对那不完美抱以嘲弄。
我沐浴的血应该以最棒的形式留下纪念。
灵感一动,男人手沾残留的血液,在墙上写道:
“I GOT THE F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