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血肉中,在哀嚎中,半安沉静的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与平时的半安完全不同,她没有表情,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手稳稳的握着刀迅速的将伤口周的坏肉清理出来,黑红色的血液污了她的衣服,污了她的脸,她全然不知。
司霁白的浅眸沉沉的看着她,陌生而不解,好像自己不曾见过面前这个人。他试图从中眼前的人找到那个醉酒的,市井无赖的,贪生怕死的半安的影子,可都没有...
半安对男人的注视一无所知,她只是认真的做自己的事,从头到尾眼里只有那条断腿。
女人挣扎的厉害,为了不让她乱动,韩为主动上前帮忙。
不是因为床上女人的命,而是因为半安的态度。
他单纯的想,如果队伍里有这样一个随从大夫,大家活命的概率应该会提高很多。
韩为的心不在焉让半安十分不满,她冷冷的看过来,声音冰凉。"去拿热水,把你这衣服撕成两寸宽的布条煮了!"
"啊..."韩为整个愣住。半安眼睛一横,他才恍然大悟的又啊了一声,向门外跑去。
伤口重新包扎,断腿被硬生生推回原位,等到固定好时,床上的女人已经昏了过去,半安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奕奕的精神很快就萎靡下来。
瘫在床上的老母亲一个劲儿的说谢谢,就算不能动弹,也是用头触枕,给半安磕了头。
半安避开了。
阿虎几乎跪走到半安面前,抱住她的腿,除了感激,说不出任何话。
半安躲到一边,望着床上昏睡过去的女人。"我没有药,你去医馆找个郎中开副补气血的药,过几天好些了就去城里租个房子住,养一个月应该就可以正常下床了!"
阿虎一个接一个磕头表示感谢。
"至于你娘..."床上的老妇微微笑起,轻轻摇摇头。
阿虎满眼希望的望着她。
"你娘平日喜欢吃什么,多买些吧..."她转身往外走,不敢回头看阿虎绝望的表情。
刚出了门,屋里就传来男人隐忍的哭号声,开始还能绷住,后来是嚎啕,一声一声,撕心裂肺。
"姐姐...娘和祖母都治好了吗?"数银子的小女孩期待的望着她。
半安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会好的!"
女孩开心的大叫。"太好了,那爹怎么哭了..."
半安瘫坐在地上,闭眼望着天:"可能是太高兴了吧!"
正午的太阳透过茂密的树,照下来,又被巨大的阴影挡住。
半安知道挡住阳光的人是谁,她连眼都不睁,语气疲惫的叫停对方。
"司霁白,你说,他们活成这样,怪谁?"
男人知道百姓生活不易,可也没真正见过,没见过自然没想过。他的生活同样不如意,可面前的是另一种绝望。"怪命吧!"
半安嗤笑出声。"没有你们争权夺势,他们怎么会这样!他们只是想活着..."
眼角溢出的水渍沾湿黑长的睫毛,让刚才见血肉都不改色的面孔上,展露出异常的脆弱。
男人被说的哑口无言,思考了很久,缓缓说出一句:"我正在解决..."
两个小孩都沉浸在娘即将康复的喜悦中,对于那些一块块的散碎银子数的更加认真,似乎这是能报答那个哥哥给娘看病的唯一方法。
半安看他们咿咿呀呀数的认真,也不上前,转身关上了院门。
等阿虎缓过来伤心劲,肿着眼睛从屋子**来时,院子里早就没有了救命恩人的影子,树影安静,像是从来没人进来过。
小女孩看爹爹着急,仰头安抚。"爹爹!你别急,我一会就能帮哥哥把这些数好..."
"什么?"阿虎的视线落到女儿身上。
小女孩挪了挪,露出土地上用叶子垫着的一小堆散碎银子,白净净,闪亮亮。
阿虎愣住,拳头突然握紧,眼泪哗的就流了下来,他按住女儿的肩膀摇晃。"他们人呢?"
小女孩指着门外,"刚才出去了...咦?"
门外没有半安的影子,却悄无声息的站着一个黑衣蒙面的枯瘦男子,他眯着眼踹开吱呀作响的门。
"小丫头,你说刚才谁出去了?"
半安恹恹的跟着司霁白离开,老人平静的放弃自己生命的眼神像是一根针,映在她的脑海中,扎的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韩为不忍活蹦乱跳的人一下子萎靡成这样,不住的劝:"兄弟,苦难的人太多,你这样是救不过来的!"
半安心里也懂,可就是控制不住的心里作痛。
明明都是鲜活的生命,却只能躺在那等死。
她难过的按住胸口...
"恩?"
半安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慌张的朝衣襟中摸去,空的。
再翻翻袖口,没有...
"什么东西掉了?"司霁白一直看着她,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动。
半安陷入思索,然后狠狠的一拍脑门。
冯六的荷包!
"忘东西了,我回去一趟!"说完她翻身下马,掉头窜进了林子里。
清脆的铃声骤响,如受惊的小鸟扑闪着翅膀,急着归巢。
"爷!"韩顺要追。
司霁白摆摆手,"你们在这等!很快就回来。"
林中草木茂密,没有阿虎带路行走艰难,好在她的方向感好,很快找到了阿虎家的方向。
深秋的下午林子里凉的厉害,没有任何动物的声音,只有风吹叶子的飒飒声。
半安突然心慌的厉害,不安在心里积聚。
脚下一个不留神,就绊上了树根,她毫无准备,整个人已斜着摔了出去。
"小心!"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身边是熟悉的奇异的冷香。
半安以为男人是来阻拦她的,愤怒的瞪大眼,就要动手。
谁知,司霁白毫不在乎,不但不限制她的自由,反而松开了手。
"在爷眼皮子底下逃跑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所以...你快些!"
真是难得的善解人意!
半安嘴角一斜,向前迈了一步。
男人突然拉住她的胳膊,"等等!"半安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按蹲在树丛中。
男人面色沉重,一手摸到腰间,一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半安瞬间住嘴,空气静的可怕...
林风吹过,她的鼻翼微不可查的一动,熟悉而可怕的味道冲进她的脑海。半安的瞳孔猛地一缩,她用蛮力甩开男人的拉扯,拔刀冲向了山间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