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的帘子慢慢落下,半安的小脸隐藏在深灰色之下。韩顺垂眼看女人的黑眸与黑暗融为一体,心脏好像被某只看不见的大手攥紧,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哥!"韩意一声唤,让他匆匆收回视线,窒息的感觉瞬间消失,他呼了一口气,抬头问:"怎么了?"
韩意板着脸驱马过来道,"有人来了!"
凉城池州的局势在前,人们根本不敢对江州抱有希望。所以当一群着官服的人骑马在路上迎接时,近卫军都愣住了。
"这哪里来的人?"韩顺单手摸上腰间的剑,满脸警惕。
倒是司霁白没有半分紧张的样子,他挥手示意韩家兄弟上前去看,任由身下的黑马自顾自的走。
"下官江州知府..."
"下官湖州知府..."
"下官..."
"拜见肃王爷!"
来人十几个,有四个东魏官员,都是周身整洁。尤其是江州知府皮囊白净,头发束的一丝不苟,连指甲都剪得整整齐齐,是典型的江南官员做派。当然,是天灾之前的江南。
反观肃王府这面,近卫军灰头土脸,侍卫面黄肌瘦,人们的裤腿和衣服下摆还沾着因为赶路溅上的泥...
官员们慢腾腾的下马,跪在地上行大礼,头几乎按在土地里,还不忘挑着眼睛悄悄打量着一路人马。他们互瞟同伴一眼,默默做口型,"是不是等错了人!"江州胖知府最先摇头。"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一定没错啊!而且那人也说了,路上只有这一队人..."
司霁白琉璃色的眸子瞟过地上整整齐齐的人们,"起来吧!"
他的嘴角轻轻抿着,看不出喜怒。
官员如释重负,赶快从泥水中站起身,看着马上的男人满脸热忱神色。"王爷舟车劳顿,亲自下江南视察灾情,着实是东魏之幸,百姓之幸啊!"冠冕堂皇的话张口就来,听的人心中膈应,却因为说话人满脸堆笑而下不去手打。
司霁白也没料到江州会这么早就来人,不过这对他也没什么影响。他知道这些人心中怎么图谋的,这些被写在名单上的吸百姓血的蚂蟥,一个都跑不了。
"辛苦各位大人了!"司霁白端坐马上,微微颔首。"带路吧!"
几个白胖子领着王爷的军队,冲上山坡中里的大路,路边与来时一样都是枯死的树木。没有饿殍遍野,一切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让人感觉,之前所见到的一切惨状都是眼睛产生的幻觉。
"江州的灾情怎么样!"
"王爷也能看的见,江州的灾情已经被控制住了,但是王爷您也知道,穷山恶水出刁民,有逃难过来的百姓总是挑动大家的情绪。还有一些暴民...试图暗杀..."江州知府愤怒的说。身边的人轻轻推了他一下,他猛地闭上嘴,将话题转移到别处。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城里幸存下来的富户主动拿粮食帮助大家度过难关。就是缺少药物,还有灾民安置问题不好解决..."
司霁白打量着土地上隐约能看见的零星血迹,闻着充斥在空气中的污水和尸体腐烂的味道,手已经攥成拳头,却又快速的松开。
"还是大人处理有方,要是东魏都是您这样认真负责的父母官,那才是东魏之幸。"
半安躲在车厢里,立着耳朵听外边你来我往的谈话,心里别提多膈应。眼前这胖子睁眼说瞎话,池州整个被淹,凉城一个月都没得到周围城池一粒米的救助,这江州竟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事事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看他那膘肥体壮的油腻样子!点天灯都得烧几天!
一行数十人进了江州城,城中充斥着和凉城一样的腐烂的恶臭味道,可街上行人好似全然不知,他们虽然衣着破旧但是干干净净。若不是那胖子指出这些是受救后的灾民,人们实在无法将这些人与凉城那些苟延残喘的人化为一类。
韩家人露出迷茫的神色,韩顺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池州的老大夫心怀不轨,故意将他们引入狼坑虎穴。
"王爷..."
司霁白摆手示意韩顺闭嘴,继续与几个胖子知府谈笑风生。男人无视身旁房子中的一双双犀利眼,无视其中饱含的满满的恶意。
"王爷您舟车劳顿,今天先在这里歇息,小城灾后重生,招待不周,希望您不要嫌弃。"江州胖知府笑眯眯的引司霁白几人进去,亲自将人带进后院,送到门口,事无巨细,体贴入微。
半安听胖知府虚伪的声音,一个劲儿的撇嘴。胖知府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穿青衣的眉清目秀的瘦弱少年,不过碍于他被司霁白护在身后,一直没敢光明正大的看。他想起那个传闻,眼珠不断在司霁白和半安身上瞟来瞟去,试图找到套近乎的机会。
终于,在进屋路过门槛时,他看见少年趔趄,找准机会伸手去接半安悬在空中的手。
"小心..."
半安的手在空中划了个弧,绕过了那只白胖的手,稳稳的扶在门框上。
胖知府惊讶的看着她灵活的躲过去,不可置信的看半安一眼。无神的双眼像是一对蒙尘的宝珠,镶嵌在那张带着瑕疵的脸上,让人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他静静的望着那双眼,不自觉的忽略半安脸上的疤痕。瞬间,他好像被深潭吸引,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你是..."胖知府的嘴唇嗫嚅一下,半晌没说出下半句话来。
半安嘴角一挑,如常人般迈过门槛,轻脆的说:"再看老子,老子就阉了你裤当里那没用的东西!"说完,伸手一滑,拽住了缎子面的衣服料子,跟着走了。
司霁白眉头跳动,看向自己腰间,葱白的手紧紧抓在他的暗蓝的腰带上...再看手的主人,黑眸蒙雾,没有任何焦距。方才的灵活只是偶尔的幸运。
"本王这朋友最近被恶人害了眼睛,脾气不太好,大人见谅。"然后他自然的拉上半安的手,轻轻捏了捏,将人扯到胖知府的视线外。
"是下官冒犯...下官冒犯..."胖知府冷汗直流,猛然醒悟那脸上带疤痕的青衣少年好像是个瞎子。
"无事..."
胖知府避开司霁白刀子似的视线,急忙行礼,低头看向别处。"晚上下官在府里设宴为王爷洗尘,希望王爷赏脸..."
没有人回应他,等身边韩家人都进了各自的房间,他默默抬起头,看着紧闭的房门,轻轻哼一声。胖知府拍拍保养的极好的手,确定上边没有沾任何脏东西,摇晃着身子负手离开院子。
在人们看不见的脸上,他无声的嗫嚅:消息都是真的,这个刽子手竟然先被肃王府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