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漫长而难眠的夜晚。
唐暄妍躺在床上,翻看着她和温良的聊天记录。
从温良说出那句“做我女朋友试试吧”到今天,四个月了,每一次聊天都是她主动找他,每一次约会都是她主动提出。
而他的敷衍,他甚至都懒得掩饰,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流露于字里行间,彷佛在嘲笑她的多情。
多情却被无情恼,今夜还如昨夜长。
她将手机扔到一旁,四仰八叉,摊成一条咸鱼。
这一次,她不打算主动了,以后也不再主动了。
如果温良不想联系她,那便不联系了吧,如果温良不想兑现他的诺言,那便也就这样了吧。
她累了,身心俱疲。
可她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点开QQ,哪怕失望了一遍又一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么,就算他某一天忽然想到了她,发给她一句关心或问候,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并不喜欢你,唐暄妍,或许曾经心动过,但也只是曾经了。”
她望着纯白的天花板,喃喃自语着。
“叮冬~”
唐暄妍愣了下,伸手在枕边一阵摸索。
她摸到了手机,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头像和昵称。
是温良。
她等这条消息等了足足一个月,可真当等到了,她反倒出奇的平静。
“明天有空吗?”温良问,“胡爷来常沙了,出来见个面呗。”
唐暄妍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委屈,手指不听使唤地敲打着屏幕:“胡爷不来你就不联系我了是吗……”
她好想抱怨,好想数落他一顿,好想把这些日子积压在心里的不满和怨气统统发泄出来。
她洋洋洒洒写了上百字,可到了发送的时候,她的指尖却悬停在蓝色的回车键上,迟迟没有摁下。
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就算发出去了,抱怨了,温良就会改变吗?
不会的。
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唉……”
她叹口气,将聊天框里的文字全部删掉,重新写道:“好啊,在哪儿见?”
……
“明天带你去我们学校吧!”
许依诺提议。
胡杨举双手双脚赞成,诺诺的母校,承载了她所有青春的地方,就算她不说,他也会找机会去逛一逛的。
“哥,你把暄妍姐叫上呗,咱们一起!”
温良吐槽:“你俩兴致这么高,要不你俩去得了,何必叫上我和暄妍凑数?”
“你的同学,让我陪着算怎么回事?是吧小姑?”
许依诺搬出许文娟来压他。
不等老妈开口,温良赶紧说:“我也没说不陪啊,我只是觉得学校没啥意思,还不如去网吧……啊哟!”
温良吃了许文娟一记暴栗,捂着头痛呼。
许文娟瞪他道:“你同学都说想去了,你还叽叽歪歪些什么,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带人去网吧?”
温良不敢再多哔哔,拿出手机给唐暄妍发消息:“明天有空吗?胡爷来常沙了,出来见个面呗。”
次日一早,温良带上胡、许二人,先去市中心接上唐暄妍,然后便朝三人的母校开去。
胡杨和许依诺特意把副驾空出来给她。
唐暄妍倒没说什么,神色如常地坐进副驾,但也没跟温良搭话,而是和许依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三人的母校是常沙很有名的一所私立学校,依湖而建,校内清一色的欧式建筑,附近是富人区,人文环境没得说,不仅在湘南首屈一指,哪怕放眼全国,也是顶尖的。
温良在学校附近停了车。
许依诺早就跟老师打过招呼,其实打招呼也只是出于礼貌,校董的女儿要回学校,谁还敢拦着不成?
再说了,现在是寒假,学校里空无一人,不存在影响学习之类的问题。
门卫很干脆地放了行,甚至没让四人进行登记。
“我们分开走吧。”许依诺提议。
温良没好气道:“昨晚不还说让你陪着算怎么回事吗?现在怎么不说了?”
许依诺脸上一热,狡辩道:“你和暄妍姐一个班的,你们去找你们共同的回忆,我俩跟着多不方便。”
胡杨轻轻推了温良一把:“陪唐学妹去,我不用你陪。诺诺,我们走!”
胡、许二人一熘烟地跑了。
温良略显尴尬,他看了眼唐暄妍,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要不回车上等着吧,估计你也懒得动。”
唐暄妍的语气不冷不澹。
温良是很懒,但还不至于懒到不近人情的程度。
“来都来了,还是走走吧。”他说。
……
一脱离温良的视线,胡杨立刻捉住了许依诺的小手。
许依诺象征性地挣了一下,没挣脱,便乖乖给他握住。
“别被我哥看到了。”
她都哝一句。
“看到也没关系啦,你哥多机灵的人,多半已经猜到了。”
“就算是这样,也还是矜持点吧,不然感觉好奇怪。”
胡杨笑着说了声“好”。
他能够理解,换做是他看到妹妹跟自己的室友牵手,肯定也会觉得怪怪的。
理解归理解,手是不可能放开的。
有段时间没牵起诺诺的手了,她的手还是那么软软绵绵,大概是因为冬天到了,连带着她的手也换了季节,变得冰冰凉凉。
胡杨的手却很暖和,暖和到许依诺不舍得把手抽出来。
渐渐的,她的手也暖和起来,心里也暖和起来了。
她带他走她走过的路,看她看过的风景,从篮球场到操场,再由操场到湖边的亭台轩榭。
“突然觉得你好惨啊。”
两人在亭子里眺望澄平如镜的湖面,胡杨冷不丁感慨一句。
许依诺疑惑:“怎么呢?”
胡杨笑道:“你中学在这么漂亮的地方读书,大学却去了上戏,这落差也太大了吧。”
“唔……但你反过来想,我中学已经体验过这么好的环境,大学换换风格,去一所精致的院校,似乎也还不错?”
“你倒挺乐观。”
“人嘛,知足常乐喽!”
许依诺说得头头是道。
两人沿湖边小路朝教学楼走去。
“我们学校是中澳合资办的,跟澳洲很多学校都有联谊,高中部也分成本部和国际部。我最开始读的其实是国际部,我爸是想把我送去澳洲念书的,因为我妈在那儿,方便嘛……”
许依诺说起她青少年时期的往事。
诺诺在这里读了十二年书,从小学一年级开始。
这所由许老板出资办的学校自然不同凡响,光校服就有五套,春夏秋冬各一套,还有一套开会专用的小西装,吃饭都配有餐巾,书包也是按学部发的不同颜色和款式。
外教从小就有,英语从幼儿园就开始学,初中便开始实行双语教学。
高中的国际部更不用说,就是专门面向出国的,学生非富即贵,很多人进牛校,前几年出了个考进剑桥的女生,全球只招六个人,据说是国内非一线城市的首例,在当时算是很轰动的了。
许依诺如果留在国际部,应该也会按部就班,毕了业就出国留学,那她和胡杨大概就要错过了。
“我那个时候被我小姑洗了脑,非要留在国内学戏曲不可,我爸拗不过我,只能把我从国际部转到了本部读文科,现在想想……唉!”
“咋的?你还后悔了?”
许依诺故意逗他:“现在想想,出国读书也挺好的,有我妹带着我,肯定能过得特别惬意。”
胡杨忍不住就要比一下:“我带着你,难道就不惬意吗?”
“你呀,还行吧。”
“嘿!说得这么勉强,那你出国吧!别回来了啊。”
胡杨摆摆手,摆出一副好走不送的姿态。
许依诺莞尔一笑,心说你想让我走,倒是把手松开啊,怎么还握得更紧了呢?
“那栋就是国际部的教学楼,我在那儿读了一年。”
胡杨顺着诺诺手指的方向,是一栋装修精致的三层洋房。
“你们教学楼才三层楼的么?”
“国际部人不多,而且是小班教学,一个班也就十来个人,所以教室也不大。”
胡杨注意到,国际部单独建在一个园区内,有配套的食堂、操场和宿舍,和本部几乎完全分开,两个部的学生平时大概率没有交集,或许也只在湖边熘达的时候能够碰到。
人与人的阶级,从中学就开始划分了啊。
他不禁有些感慨。
诺诺从国际部转到本部,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飞入寻常百姓家”了。
当然了,最终还是飞入了老胡家。
许依诺继续分享她的中学生活:
“我们学校乱七八糟的课程特别多,像什么陶艺啦,烹饪啦,围棋啦,武术啦——我记得我哥报过武术课,不过他太弱了,只坚持了两个月,后来就说什么也不再上了。
我们还有校园电视台,由学生自制节目,我还当过主持人呢!还有科技节、体育节、艺术节——艺术节就是元旦晚会,我们学校的艺术团特别专业,晚会也办得特别盛大,比很多大学的晚会还要好……”
牵她的手,漫步在她的校园,听她述说过去的点点滴滴。
有微风拂过。
他闭上眼,彷佛能看到十三四岁的诺诺从眼前嬉笑着跑过,乌黑的发辫和少女的短裙在微风中轻轻飞扬。
……
温良和唐暄妍都很沉默。
这里的一切他们太熟悉了,熟悉到无论说什么都觉得多余。
两人沿着熟悉的路线,从图书馆到喷泉池,到食堂,再到操场。
唐暄妍放缓了脚步。
她张了张嘴,本来想问他是否还记得那年的秋季运动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她发现他的目光也看向了她那时背靠着的栏杆,而那时的他,就站在这栏杆之下,轻轻戳了戳她的背。
他显然是记得的,可他却没有主动说起这件事。
唐暄妍便也不想再提了。
穿过操场,走不多远就是初中的教学楼。
唐暄妍望着那栋掩映在常青乔木里的L型教学楼,眼前彷佛又下起了一场黄昏的细雨。
六年前的那个秋天,她在这里遇见了温良。
而此时此刻,她却忍不住想:如果当初没有遇见,或许现在会开心很多吧?
温良上前推了推门,无奈道:“锁上了,走吧。”
唐暄妍不置可否,只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温良愣了下:“干嘛去啊?”
唐暄妍没有回答。
温良只好跟上。
绕了一圈,来到教学楼的背面。
唐暄妍站在那株光秃秃的银杏树前,重回故地,却不见昔日的荣景,只有凌冽的寒风刮个不停。
她紧了紧围巾,抬头望向某扇窗户。
“怎么了?”
温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一扇普普通通的紧闭的窗户。
他当然不会知道,在许多年前的某个秋天,曾有一片银杏飘入这扇窗户,落在某本翻开的诗集间,曾有一个女孩望向窗外懒洋洋走过的男孩。
唐暄妍忽然发觉,她记忆里那些和他有关的画面,似乎大都发生在秋天。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秋天。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结局吧。
她扯动嘴角,扬起一抹苦笑。
“温良——”
“嗯?”
“高中三年,你有喜欢过我吗?”
问这个问题时,唐暄妍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温良见她突然认真起来,只好坦诚说:“有。”
“那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大概……知道一点吧。”
“那你为什么不表白呢?”
“这……”
温良挠了挠头,他不知道唐暄妍今天是怎么了,有点咄咄逼人。
他不太习惯这样的她,但还是解释说:“我更喜欢那样的相处,我觉得,挑明了或许就不好了。”
唐暄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现在也这么觉得吗?”
“现在……”
温良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唐暄妍背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
是预料中的答桉。
她以为听温良亲口说出来,她会很难受。
可她此时却很平静,甚至还有些释然。
她抬头望向那株光秃秃的银杏。
她知道,那些秋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走远,她和他再一次回到了这里,却永远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