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仿若一块漆黑色的巨幕,无限广大无限高远地垂挂天际,覆压四极,将天地间的一切道路遮蔽在黑暗中。
于是孤独的旅人只好停下行程,将自己与这黑暗溶合在一起。
“小少爷,今日天色已晚,赶路是不成了,前面三里便是云溪镇,咱们今晚就在那里歇息吧。”
“嗯,咱么就去云溪镇歇脚吧。一路上辛苦武大爷了。”卫无疆掀开帘子迈出车厢,对着年老的车夫拱手道。
“哪里那里,小少爷说笑了。”武大爷是个好脾气,没什么架子,双鬓已经有了霜白,但身子看着倒还是硬朗,有那么股子雄心未老的气质。
赶路的车夫老武是个老把式了,在听霜城里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听说他走南闯北惯了,去过极远处的东海,也去过极北蛮荒之地,甚至是无忧城都去过。只不过毕竟年岁大了,没办法再过那种闯荡漂泊的生活,所以回了听霜城养老。
说起来,还是沉舟有办法,请了这么一尊真神给卫无疆领路。好像听老爷子说,这是他最后一趟差事,做完这一趟,他就真打算洗手不干,回家去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马车咕噜咕噜地缓缓前行,伴着渺渺的暮色,终于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到达了云溪镇。
云溪镇说起来不大,但是这里距离听霜城已经足足三百多里地,远离了偏远的边疆,基本上已经进入了益州地界。
不过小镇毕竟太小,算不得繁华,只是同苦寒的听霜城相比,别有一番中原气象。
云来客栈。
“老板,给我们来两间上房!”卫无疆从怀中掏出银子,笑着开口道。
“哗啦啦!”
白花花的银子落在柜台上的声音很清脆,光泽很明亮,所以晃得老板娘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连声应着好,一边招呼卫无疆一边让小二上茶。
客栈中还有许多其他客人,或坐或站,或佩刀或持剑,或饮酒或吃肉,不一而足,鱼龙混杂。看见卫无疆出手豪阔,都不由得注目于他,不过旋即又低下头去,各做各的事情。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穿着青衣,而且面色都很凝重。
整个客栈中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不过沉舟似乎并不在意场间情形,只是笑而不语,矜持地领着长孙明月向楼上走去。
因为沉舟的影响,卫无疆从小便养成了一种独特的习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追求最好的享受。所以他是个很注重生活品位的人,这时身上揣了八千两银票,那当然要阔绰一点。
在他身后,长孙明月脸上罩着一层薄纱,将一番天姿国色尽数藏在面纱之后。不过看见卫无疆这般露白,长孙明月明显皱了皱眉,轻声道:“出门在外,收敛一点好。”
“没事。”卫无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眼中带有深意:“我故意的。”
长孙明月皱着眉头,便不再言语,一边跟着走一边抬起头打量着这个云来客栈。
云来客栈虽然只是镇上的客栈,可是却并不显得简陋,反而有一种深藏的韵味流露,不管是脚下踩的黑檀木地板,还是门口悬挂的蜀绣酒旗,似乎都不是一家客栈能拿得出来的手笔。
“这里,有点奇怪啊。”长孙明月心头一动,又想起卫无疆的表现,心中升起一股疑惑。
……
月上中天,又到了深夜。
在历朝历代的人们心中,夜,始终不是一个很好的时候。
月黑风高夜,是杀人的时候;春夜洛城闻笛,又使人生出愁绪;夜来幽梦忽还乡,则是使人不免遥念故乡。
而在卫无疆看来,夜晚其实是最好的掩护,一些离奇故事发生的最好掩护。
所以,他并没有睡觉。他只是推开窗户,任由清凉如霜的月光铺洒进房间,然后站在窗前将目光投注在无边无际的深邃夜色里。
“笃,笃,笃……”
卫无疆的手指在窗栏边轻轻敲击,动作很轻也很稳,如果沉舟看到他这样子作态,便能够知道:卫无疆必定是在思考。
“这个客栈,到底哪里古怪呢?”卫无疆在心里问自己。源于沉舟自小对他的锤炼,所以卫无疆有一种格外敏锐的第六感,能够感知到危险的来临。
而自从一进入这间客栈,卫无疆便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就像是被一头狼暗暗尾随。似乎一路上都被人监视着,那种暗中窥视的目光赤裸而毫无遮掩,很是肆无忌惮。
谄笑的老板娘看起来就是一个纯粹的唯利是图的商人,沉默的店小二一副受尽欺压的懦弱样子,店里的青衣客人们看似也是来自五湖四海,鱼龙混杂。
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可是,正因如此,卫无疆才觉得诡异。
一个小小的云溪镇,小小的云来客栈,何以竟然生意这般好,人这么多?
卫无疆突然笑了起来,眯起的眼睛散发出兴奋的光芒。东去长安,千里迢迢路途遥远,实在是太平淡了,路上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正好满足他猎奇的心理。
“似乎,今夜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啊。”卫无疆的低语感叹伴着夜色沉寂,渐渐消失在风声中。
“嗯?那是什么?”卫无疆眼神一凝。
……
一抹漆黑的影子突兀地出现在临街的房顶,如同利箭般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妖孽休走!”
一声暴喝陡地在窗外的街上响起,紧接着一道剑光挥洒!
“嗤嗤!”
剑气极快自远处掠过,飞鸿也似向着那道影子追去!
“昂!”一声厉啸升起。
那道黑色身影猛然出现在屋顶瓦脊上,
一团紫色光芒骤亮!
“呛!”
金铁交鸣之声炸响,紧接着便是一个人的闷哼声,刚刚那片挥洒的剑气铮然消散!
“桀桀,苏少商,你竟然敢追过来,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一阵怪笑忽高忽低。
刚才的争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实在是太快,等卫无疆回过神来,战斗竟然已经结束了!
乌云移开身形露出一弯明月,月光通透清亮地照在长街上,卫无疆终于看见了刚才那道剑气的主人。
那似乎是一个年轻人,月光朗朗洒在长街上,一张俊美的侧脸逐渐显露。
清霜一地,映出这人璨若晨星的眼眸,双眉如飞,一股止不住的英气凌冽逼人。他腰间挂着一个葫芦,头发随意地挽了个髻,虽只是穿着一件青色道袍,却自有一股天成气质。
不过,嘴角缓缓淌下的鲜血,证明这个年轻人已经受伤。
那个年轻人紧紧盯着上方的屋顶,咬牙切齿,神情愤恨,说道:“妖孽,留下那些孩子,本大侠还可以给你留一个全尸!”
“哈哈,大言不惭。”
月光随着乌云的移动,缓缓照上屋顶的瓦脊,那道黑影也终于现出身形。他全身罩着黑袍,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楚容貌。
黑袍中传出嘶哑的说话声:“苏少商,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救人?你追杀了我那么久,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一泄我心头之恨!”
“哼,你这妖孽,我看你才是大言不惭!”苏少商突然眼神一寒,一声大喝:“剑阵!”
“噗噗噗噗!”
无数窗纸被撕裂的声音响起,剑气冲腾而起,弥漫当场!
“无量天尊!”
长街上、屋顶上身影翻飞,陡然出现无数执长剑的青衣人,口诵真言,团团将那黑袍围在中间!
“苏少商,你卑鄙无耻!”黑袍人一声尖锐的啸声炸响,身形化作一团黑风猛然向北突围而去!
“哼哼,现在醒悟,晚了!”苏少商一声长啸,倒提长剑眨眼间便刺出一剑,剑气急转如螺旋,间不容发之际正好截住那黑袍人的去路!
“嗤!”
剑气狠狠戳中黑袍人,凌厉的杀机陡然爆发,一蓬鲜血飙射,黑袍人竟被这一剑贯体而出!
“啊!”
黑袍人野兽一般嚎叫起来!
这声音凄厉尖锐,听来好似魔音贯耳,勾动得观战的卫无疆都是一阵心血翻腾汹涌!
卫无疆心中一动,竟突然想起了一种妖怪——幽姬!
青衣道士们剑阵一成,齐齐合力,在半空中不听玄妙变化踏罡步斗,借助天地伟力将黑袍紧紧困在当中!
场间的战斗还在继续,苏少商一剑发出之后,似乎气力已尽。
可不曾想那黑袍人被他重创之后,不但没有半分颓势,反而越发凶狂难制,在半空中狼奔豸突,转眼间竟已杀伤了三名道士。
剑阵岌岌可危!
“两仪化微尘!天机第一变!”苏那名为少商的少年人执剑仰望,目中神光湛湛。
随着他的指挥,半空中的剑阵陡地变幻,须臾间隐隐化做了一个旋转不停的太极图。
一股寂灭的气息从剑阵中泄露出来,即便只是一丝,却已经令观战的卫无疆感到心寒:“若是我此时被困剑阵,又该如何抵挡?”
剑阵形成一个气旋,煌煌烈烈的剑光冲天而起,一步步将黑袍人腾挪转移的空间缩小,不过几息世间,黑袍人便已经被迫到了一个一丈方圆的空间里。
看到这一幕,卫无疆心里有一种明悟:“这黑袍人凶多吉少了,恐怕,是到了要拼命的时候了!”
再一看苏少商,他的神色此时也变得十分凝重,口中喝道:
“两仪化微尘,天机第二变!”
剑气冲腾再变!
哪知道,剑势变幻之际,可能是刚才有受伤的道士动作慢了一分,于是整个剑阵突然一滞,出现了一瞬间的空隙!
“昂!”
一声尖啸!
黑袍眼力极好,刹那间便沿着这个空隙冲向剑阵之外!
“给我回去!”
苏少商神色乍变,青筋暴起杀机毕现,猛然提剑冲上半空!
这一刻,卫无疆的脸色也变了,
因为,剑阵空隙的方向,
正好朝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