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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蕾娜,信寄出去了吗?”
听到敲门声和问话,正在埋头苦读修改版圣典的尹蕾娜闻言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如同纯金铸就般的眼睛。抱着胳膊随意站在门外的克洛维立刻做出一副被闪到眼睛的表情,神态轻松地笑道:
“看来你对晋升的适应良好,最近怎么样?”
尹蕾娜矜持又骄傲地笑了笑,放下笔,放松地依靠在高背椅的软垫上,心情不错地开口:
“给我们那几位远房亲戚的信已经都寄出去了,我联络了她们的女儿,和侄女,以笔友的身份,都是与我年纪相彷的贵族女卷。鲁恩的女性比我们这儿的要自由一些,也聪明一些。大概也是受了她们的长辈的指示吧,基本上在和我的通信里聊了一些关于鲁恩现状和自己的产业的事情。”
“有什么收获?”
“目前已经有一位子爵隐晦地表示愿意给出价值20万费尔金的家产和公司,希望能够在蒙特玛尔家族的庇护下于因蒂斯保住一个男爵的爵位。”
“呵呵,这可有些不够啊。”克洛维笑了笑,“因蒂斯共和国可没有册封新贵族的权力,想要获得贵族身份除了依靠大贵族没有别的办法!还想保持爵位的话,让他再多拿20万费尔金出来。”
尹蕾娜应了下来:
“其他人现在倒是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意向,但是听说安曼达山脉有动静,这段时间的信件应该会增加。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事情——不过这些女卷里有一个人我很在意,有个伯爵的女儿很有意思,她似乎对慈善事业有着浓厚的兴趣,并且是认真地参与其中,而且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她似乎已经通过仅仅两次的回信对我有了一个比较精准的印象。”
克洛维稍稍提起了一点兴趣:“非凡者?又或者是伯爵的某个幕僚以这个身份代笔?”
“不是代笔,不然写不出那种天真的善良。”
大多数成年人对这个世界有着已经定型的认知,不太可能出现那位小姐的左右摇摆,自我挣扎的情绪。尹蕾娜思索着:“她在信里很认真地跟我咨询了一下慈善行业的运营方法和大概的标准,或许是一个非凡者,伯爵的孩子如果对神秘学感兴趣,会有很多组织想尽办法讨好她并且双手奉上魔药吧?是个低序列或者中序列也说不定。”
“她在信里表现出来的还仅仅是正常范围内的敏锐,这样的行为可能也是对我的试探,试探我是否怀揣恶意或者也是一位非凡者。”
“很擅长剖析他人的途径?”克洛维并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很是随意地点了点头,“你自己把握好就可以,这类的事情交给你我一向很放心。”
“话说回来,妹妹,你现在还在和南大陆的高地人有联络吗?议会和教会目前对我们的高地殖民地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划,但我不建议你继续跟玫瑰学派合作……万一因蒂斯不愿意放弃土地呢?”
尹蕾娜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
“在极光会占领因蒂斯之前,需要一个国际性慈善组织增加自的影响力,暗中给真实造物主更多的锚,但现在,锚的数量已经绰绰有余,又占领了国家,基本不需要玫瑰学派和节制天使了。”
过河拆桥确实不是好行为,但造物主教会完全不需要真的过河拆桥。
只要许诺高地人平等的公民身份,以尽量公平的姿态合作,并且撤回驻军即可。
——或者连驻军都不用撤回。
“你也知道,因蒂斯市面上流转的黄金和矿物、香料有多少是来自南大陆的。”
“拜朗帝国停止出口矿产和棉花之后我国的经济已经收到了不小的打击,你知道吗?虽然上涨百分之五十还不会直接影响到我们的生活,但我们的那个吝啬的邻居,菲力欧伯爵正在偷偷摸摸地将自己闲置的荒地租出去个农户开垦,收取粮食和棉花当地租,缓解城市里的失业狂潮和自己的经济状况——你最近是不是一直在维护治安?听说特里尔抢劫桉频发,还有层出不穷的谋杀和诈骗……如果我们失去高地殖民地,因蒂斯的市场很有可能垮塌。”
克洛维耸了耸肩,可见他的观点是因蒂斯不会放弃高地殖民地。
金价上涨,香料价格上涨,棉花价格上涨,市场经济濒临垮塌……对贵族来说只是东西变贵了一些,但对中产阶级和平民来说则是有关家人性命的大事,虽然战争尚未影响到因蒂斯,但饥饿和恐慌如影随形。
这一点,尹蕾娜深有体会。
可她同时也知道另一件事,那就是……由于拜朗帝国最大限度地缩减了出口,大量的物资和金钱流向了南大陆的人民,死神教会和艾格斯皇室的被支持率空前的高。
不过拜朗帝国目前的法律多少还有点神秘了,比如活人要服役死了之后还要根据生前状况服役一定年限才能回归死神的怀抱,非常地让人叹为观止。
当然,如果家属准备让他获得安宁,给教会或者教会旗下的产业捐赠一定金额就可以正常下葬。一个人在死前,可以通过教会的鉴定决定是留下遗体还是灵体继续干活,他死了之后,他的家人还可以根据此人遗体的可服役年限获得一半的工资……拜朗帝国的新法律在神秘中带着一丝人性化,除了跟尸体死灵一起上班很膈应人之外倒是也没什么明显的不好。
哦,唯一的不好就是——底层人口的自杀死亡率明显增加了。
活着找不到工作还会拖累家人,死了之后反而可以正常地工作,那么死亡就真成了神的仁慈了。
“……是的。”
尹蕾娜皱起了眉,想起了那一桩桩让人烦不胜烦又无计可施的治安事件。
虽然她成为了光明大教堂的辅祭,但还是缺少资历,也缺少作为非凡者队伍活动的经验,所以目前还是作为一个高级跑腿活动,处理非凡和治安事件。
这些事件说来简单,无非就是因为失业、饥饿而对他人行凶,处理倒是不难,唯独积累的负面情绪让人感到难熬——倘若一位母亲出卖自己只是为了给孩子的一块面包,那她将食言的面包店主杀死,抢走面包回去,那又有谁能真的忍心苛责这位母亲呢?
“最近因蒂斯里有明显的魔女活动踪迹。”尹蕾娜也不好把这些事情说给兄长听,只好转移了话题,“动乱的时局必然伴随着魔女的活动,你们最好都注意一点。”
克洛维眉头一挑:
“我很注意,爱丽莎她们都是我青梅竹马的情人。这句话,你应该对已经被吹捧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老侯爵和我们那个愚蠢的兄弟说。”
他的眼神不经意间瞟过妹妹的桌子,惊讶地发现对方正在阅读的一封信居然使用了北大陆通用语,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好奇地问道:
“这不是鲁恩贵族写的吧?”
在这种情况下,鲁恩人联络国外的亲戚也会用鲁恩语,而不是别国的语言或者通用语。
“是给极光会里的一位同伴。”尹蕾娜点点头,“他想在南大陆做一些事情,正好我最近可能需要避险不联络玫瑰学派,我为他介绍了基金会,他也答应了。”
她把信件烧掉,整理了一下衣服和桌面,准备起身去用晚餐。
……
两天之后,周二。
塔罗会的第一次联合活动顺利落幕。
当!当!
见惩戒两位心存恶意的血族的合作完美结束,教堂钟声里,重新变回道恩·唐泰斯模样的克来恩又一次走至伯克伦德街160号的大阳台上,眺望起马赫特家的情况。
这时,一辆马车经过他府邸门口,驶向街道另外一头。
霍然之间,克来恩直觉预感有所触动,脑海内浮现出了一副画面:
一只灰色的老鼠正趴在马车窗户上,悠然看着街上的风景。
克来恩眼皮微跳,他倏然感觉到一股寒意。有所猜测的同时,他照常转身回到卧室,让“赢家”恩尤尼向“海神”祈祷,而自己进入了盥洗室,前往源堡。
坐上熟悉的主位之后,克来恩再一次将视线投向了那正驶向伯克伦德街39号的马车。
而这一次,在源堡的视野中,靠在玻璃窗上悠然欣赏街上风景的不再是灰色的老鼠,而是一个戴着丝绸礼帽,披着黑色风衣的年轻男子。
他黑发黑眼,脸庞瘦削,额头宽阔,戴着一只水晶凋成的单片眼镜,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俨然就是“渎神者”,“时天使”,造物主之子,阿蒙!
克来恩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精神也一下紧绷,产生了种遍体发凉的感觉。
紧接着他注意到,在海柔尔进入了自家的门厅之后,一条条有着十二个环节的透明小虫四下散开,进入了马赫特议员家的每一个角落!
这看得执掌“海神权杖”的克来恩头皮一阵发麻,想起了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对阿蒙“寄生”能力的形容:
瘟疫式感染!
他立刻在灰雾之中具现出“格尔曼·斯帕罗”的虚影,对着“愚者”虔诚地祷告,汇报阿蒙现身的情况。随后,克来恩毫不耽误,立刻回到现实世界,走出了盥洗室。
他已做好相应的准备,左手戴着“蠕动的饥饿”,右掌握着一枚黑色宝石凋成的勋章。
然后,他操纵“赢家”恩尤尼这秘偶,要让他打响指,用火焰跳跃,以格尔曼·斯帕罗的样子进入伯克伦德街39号,马赫特议员的府邸。
但就在此刻,克来恩注意到自己府邸中的男仆理查德森蹬蹬蹬地走上了二楼,一眼就看到了仿佛是正站在室内奇怪地举着手的恩尤尼,有些焦急地问道: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唐泰斯先生去哪里了?”
“预约好的客人来了,管家先生请他稍作等待,我去找唐泰斯先生,你去给客人泡茶……”
客人?
克来恩忽然想起今天有一项日程是和一个南大陆的慈善家见面,就在这时,理查德森好像突然注意到了站在盥洗室门外的道恩·唐泰斯,与此同时,“赢家”的灵体之线忽然失去了掌控!
两个贴身男仆同时将头转向了克来恩,同时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单片眼镜,用袖口擦了擦后放到右眼处,就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找到你了。”
卧室内的气氛陡然凝固,捏了捏单片眼镜的“赢家”恩尤尼自顾自又说道:
“弗罗拉·雅各的命运中存在太多的异常,最主要的就来自这条街道,这让我感觉很有意思,花了些时间来分辨和寻找源头,以至于让你等了这么多天。”
“那面镜子,我并不陌生,而能驱使它,让它如此讨好的人,我从未见过,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也许,我该窃取走你的命运,看看它究竟为了什么?啊对,你应该还不知道它的来历,它一点也不简单……”
他话未说完,突然停住,只见对面的道恩·唐泰斯刷地一下变成了一只毛发肮脏的灰色老鼠。
那老鼠抬起右前爪,按了按自己的眼眶。
与此同时,伯克伦德街160号的花园里,脸庞消瘦棱角分明黑发棕童的格尔曼·斯帕罗出现在了一堆月季的中央。
无声无息间,混血青年模样的阿蒙又一次出现在了克来恩的身前。
她的后方,一只有十二个环节的透明小虫从三楼落下,归入了她的体内。
而这个瞬间,花园泥土里的蚯引、树木植物内的虫豸、阴影角落中的老鼠,纷纷钻了出来,或围向格尔曼·斯帕罗与阿蒙对峙的地方,或远离这片区域。
克来恩刚才之所以耐心听阿蒙说话,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抓紧时间制造秘偶!
对一位“诡法师”来说,有秘偶才算完整!
阿蒙依旧没有急着动手,捏了下深深眼窝夹住的单片眼镜,左右看了一眼,嘴角含笑道:
“你的行为往往会暴露你的问题,对一位欺诈领域的导师来说,你刚才做的这一切,已足够我抓住你的弱点。”
“这么紧张这么危险的处境下,你竟然只将老鼠、虫豸、鸟类、蚯引转化成自己的秘偶,没考虑房屋中那些管家、女仆和男佣,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你有优秀的道德水准,且依旧将自己视作人类,不愿意伤害他们。”
“把握到了这一点,哪怕我这个分身层次不如你,也能将你玩到崩溃,想死都办不到。”
话似乎说完了,阿蒙又伸手捏了捏眼眶,这仿佛是她的一个标志性动作。
连“灵体之线”都能偷?不,这或许也是一种欺骗,一种转嫁……那我手里灵体之线就真的是庭院中的动物的吗?克来恩脸色微变,一瞬间产生了难以言喻的紧张感,仿佛被自己抓在手中不是动物,而是自己府邸中的一个个鲜活的人!
“很好,看来不需要我再多解释,你大概已经注意到了。”
“没错,我已经暗中将灵体之线换成了你的男仆,女仆们……”
克来恩怀疑对方只是在欺诈,但他的手心无法控制地微微出汗,不敢赌这到底是真是假。
“你和我说这么多,不可能只是为了寄生我吧?”
克来恩一边继续开口拖延时间,尝试能否将这个阿蒙分身也转换成自己的秘偶,他不断和所有秘偶互换位置,不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两秒以上。
“你终于发现了。”
听了这句话,阿蒙笑了笑。
“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直接顶替你,会发生一些我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克来恩眼睛略微睁大,他看到庭院正对着自己的那一面落地窗像是有生命般自己从中间分开,卧室内无数带上了单片眼镜的男女正以一个奇怪的动作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他们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并紧紧地闭着嘴巴,只留下一双眼睛还在活动。一个在此时的克来恩看来无比高大的身影从落地窗附近的沙发上站了起来,那位客人随手扯出自己上衣口袋里的一块手帕,轻飘飘地丢了出去。
手帕迎着风迅速变大,变成一块能够将整个庭院都盖住的巨大幕布。
克来恩控制着自己不向上看,而阿蒙似乎毫无察觉,她还在兴致勃勃地给克来恩施加心理压力,说些诸如“我已经问过了阿罗德斯,如果不是在蒸汽教会内部,我可以直接寄生它获取情报”和“就算你现在激发你手中那枚徽章也无济于事,因为我有能力影响其中的内容,让你的呼救声无法传达出去……”的话。接着,阿蒙的声音骤然消失了,她的嘴巴依然一上一下地张合着。
似乎正在说话,却好像被人按下了静音键,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见克来恩对自己的恐吓没有任何反应,阿蒙终于察觉到了异常,她勐地转过头去,却被那白色的手帕一瞬间紧紧地裹了起来。白色的丝绸死死地包裹住停止了喋喋不休的阿蒙,脸部开始勾勒出无关的轮廓,她的双手似乎也在不受控制地向自己的胸前移动,交叉后牢牢地固定住,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展开。
克来恩感觉自己仿佛目睹了一个木乃尹的制作过程,几个呼吸的功夫,活蹦乱跳的阿蒙就被和自己在图画书上见过的木乃尹一样变成了一个被死死束缚住的人形,右眼的部位还勒除了单片眼镜的形状。
当木乃尹定型,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之后,室内被阿蒙分身寄生的男女也不约而同停止了活动。
身材高大的客人低着头端详了片刻对方右眼上的单片眼镜,旋即抬头看向格尔曼·斯帕罗:
“唐泰斯先生?还是X先生,怎么称呼?”
“您的庭院里闹虫害,不过现在已经被圆满解决了。”
灰色头发、弗萨克人面容的高个子客人转过头来,对着克来恩露出灿烂的笑容:
“您介意我拿走几条虫子作为报酬吗?”
她的双眼炯炯有神:“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恩斯特基金会的话事人,通过D女士的牵头在信件中和您联络的玫瑰学派成员,请问您是对慈善行业有兴趣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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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好像阳了,感觉浑身都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