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梅丽莎站在墓坑前方,眼神涣散,没有焦距,安静得像个精致的人偶。伦纳德侧头看着这一幕,心里很是酸楚,也很佩服这个女孩的坚强,知道噩耗之后,她一直不哭不闹,沉默得让人心疼。
牧师的悼言和各自的祈祷之后,沙沙沙,泥土开始填埋,黑色的棺材一点点被遮掩。
墓坑填平,石板盖上,伦纳德最后望了眼克来恩的墓碑,他的墓志铭共有三行:
“最好的哥哥;”
“最好的弟弟;”
“最好的同事。”
另一位牺牲的值夜者邓恩·史密斯的尸体已经由圣堂派遣的非凡者进行安魂,提前两天下葬了,圣堂已经为他准备好的晋升魔药给了别人。据说还残留着一些特别的神秘学联系,能够帮助他们找到凶手。哀伤的气氛里,黑荆棘安保公司的人们逐渐离去,伦纳德被沉重的悲伤压得喘不过气,垂着头,悄无声息地跟着同伴们离开,没有打搅悲痛的亲属。
在街道的转角,伦纳德和弗来等人分开,回到自己的住处,拉上窗帘,锁上门,脱力般坐在椅子上。
“老头。”黑暗中,伦纳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为什么会是克来恩独自面对因斯·赞格威尔?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我没有醒来?”
“正常人面对神灵的沉睡祝福都不应该醒的那么快,你那个同事身上有不小的秘密。”帕列斯回答。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伦纳德后仰在椅背,用手挡住眼睛,“你本可以把我唤醒的,是吗?我本来可以和他一起战斗,至少不会让他独自面对一个序列五、然后被扭断了脖子这样凄惨地死去!”
帕列斯冷哼一声:“把你唤醒有什么用?指望我来打败那个序列五,打败那个带着0级封印物的序列五,还是你和他一起特性送货上门?他的特性已经被拿走了,你想并肩作战,那我换宿主就不麻烦了?”
闻言,伦纳德面露怒色,他豁然一下站起来,焦躁地在阴暗的室内来回踱步。
他想要找出点什么理由来回敬这个寄生者,但越走,他的表情越是难看,最后他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双手捂住脸,深深地弯下了腰。
“……因斯·赞格威尔。”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嚼碎了再吐出去,“你一定要活着,活到我变强,然后杀死你的那天!”
“嘿,这次事件的元凶早就不是那个看门人了,是那个杀了你队长又杀了廷根三千多人的家伙。”
帕列斯戏谑着开口:“活着是有好处的,你还有亲手复仇的机会,不过你大概很难报你队长的仇。”
伦纳德沉默了几秒,他用力地抹了把脸,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和平日里没有区别的样子,然后认真地询问:“老头,你认识那个人?”
“认识,确切地说那不是人,是「恶魔」。”
恶魔?伦纳德歪了歪头,觉得帕列斯说出这个词的语气并不一般,比起一个普通的名词,更像一个特指,或者一个魔药的名称:“那是谁?”
“一位天使,地上天使,没接触过。”帕列斯思考了一下,“单纯的屠城,别的恶魔也会做,但帮助邪神「真实造物主」神降这件事,除了她没别人。”
伦纳德攥紧裤子,紧张地问:“她叫什么?”
“不告诉你。”
“……那她长什么样子?”
“你也不能知道。”
“为什么?”伦纳德惊愕地放大了声音,“不知道她的名字和外貌,我怎么……把这件事通报给圣堂?怎么给廷根三千多无辜的生命一个交代?”
“傻小子,你以为你们黑夜教会都是吃白饭的,能不知道是哪个恶魔?退一万步,黑夜女神在那时候都亲自看了一眼,这件事情轮不到你操心。”帕列斯嘿嘿一笑,让伦纳德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我不告诉你她的外貌姓名是在保护你,因为她脸盲很严重。”
伦纳德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反正她认不得人。”
帕列斯啧啧两声,提起这件事她的语气也有些微妙:“除非是和她相处很久或者有明显个人特色的人,不然她都记不住。就算你和她说了话,她现在也该把你的脸忘记了。她不认识你,是好事。但如果你认识她了,在她面前能控制得住自己?能不失态?”
“到时候你被她注意也就罢了,还会牵连我。”帕列斯唏嘘道,“反正我不想这个状态和她对上。”
“……”伦纳德抓了抓头发,思考无果,只得叹了口气,“我明白了,老头,谢谢你和我说话。”
“谢我干什么?我只是不想频繁地换宿主罢了。”帕列斯的声音逐渐弱下去,她在和恶魔的对弈中花掉了不少积攒的力量,现在已经压不住疲惫,迫切地需要沉睡恢复,“成为红手套还是别的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不到危险的时候不要吵醒我……”
“嗯。”伦纳德坚定地说,“我知道了。”
65
深夜墓园的冷风里,刚刚复活,十分茫然,不明所以的愚者先生,克来恩·莫雷蒂艰难地转了转头,颈骨似乎还没修复完整,有一种类似落枕的疼痛。
真的是好疼啊……他忍不住拧起了眉毛。当整个城市陷入寂静的时候,因斯·赞格威尔不知道怎么来到了黑荆棘安保公司。他本来想装晕,但实在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叛徒一边咒骂一边靠近队长的尸体。只来得及班门弄斧了几招,他就被对方残忍地杀死了,最后一眼是看到对方捡起了骨灰盒。
克来恩小心翼翼地避开守墓人离开墓园,回忆着刚才自己所做的事情,并且谋划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前往“希望之地”、“万都之都”贝克兰德。
变强的希望、线索和因斯·赞格威尔的行踪,全部指向那里,贝克兰德是非去不可了。还有一件事,就是当他试图在灰雾之上占卜“杀死邓恩·史密斯的凶手”时,突然感受到如坠冰窟般的寒冷和比死亡更深层的恐惧,灵性直觉的警告让他慌乱地停止了占卜,回到现实世界后才发现冷汗浸透了后背。
呼……那个凶手比我想象的还要恐怖,灰雾都无法阻挡。明明占卜「永恒烈阳」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难道说是因为凶手对我抱有恶意?还是说位格上——不,不对,那可是真神,总不可能是比「永恒烈阳」还高,应该是我本身的恐惧放大了灵性直觉。
出门前,他最后一次回头,遥望向邓恩的坟墓的方向,最后落寞地叹了口气,步伐坚定地离开。
默然又走了一阵,克来恩开始感觉到自身的疲惫。但作为一名“死者”,他除了穿着的衣物,和随身的黄水晶吊坠、阿兹克铜哨,再没有别的物品,包括金镑,包括苏勒,包括便士,他身无分文。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吹响铜哨,让阿兹克先生来接济我?……还好手头还有“正义”小姐之前给我的300镑,足够支持我很长一段时间的开销……今天是周几?明天把钱取出来,买一份报纸……啊,好困……不能回家……我要做的事情不能牵连梅丽莎和班森……今晚不算太冷,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吧……
克来恩一边想着,一边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坐了下来,脱掉外套,盖在身上,背靠墙壁地入睡。
睡了没多久,他忽然被人推醒,看见了一位拿着短棍的警员凶神恶煞地看着他。
“不能在这里睡觉!”这个警员恶狠狠地说道,“街道和公园不是给你们这些懒惰的、不想做事的流浪汉睡觉的地方!这是现在《济贫法》的规定!”
济贫法?克来恩愣了一下,因为身份敏感,没和对方争执。他拿上外套,刚要离开,又听见警员不依不饶地说道:“怎么还有流浪汉,真是晦气!”
还有?克来恩被这个词拖住了脚步,他回头看向警员,希望对方多说一点。大概是因为克来恩衣着还算整洁,行为举止看上去经受过教育,警员没有立刻恶言相向,而是上下打量了他几番,用一种不太友善但也算不上厌恶的语气开口:“你有什么意见?”
“上周下街发生了大火灾,烧掉了大半片街区,你难道不知道?连人带窝棚全都烧焦了,出警镇压的时候还击毙了不少想要趁机作乱的罪犯!少了这些影响市容的流浪汉,这一周廷根街道的治安都好多了,大家都不用担心夜晚出行被抢劫。这不是好事?”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想被逮捕吗?”
警员抖了抖腰带上挂着的手铐,面色不善。
克来恩一时无言。
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走。如果说之前被吵醒确实是有些轻微的起床气,那么在听到这一番发言之后,克来恩的起床气已经全部被无法言明的悲哀打散了。他知道不能以现代社会的道德观念来要求这个时代的人,但是,但是——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轻描澹写地把无辜者的死当做值得高兴的事情!
流浪汉不是人命吗?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无家可归不一定是他们的错,怎么能,你怎么能……
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
更让他心生寒意的是,理所当然地这样想、理所当然地为此高兴的人不知道会有多少。
他在心中无声的呐喊,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大街上行走,走走停停,时而迷茫痛苦,时而坚定愤怒。就这样,他在无人的街道一直独行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他进入银行提出了自己的部分财产,置办了服装、行李和车票。
在车站里,克来恩踌躇不安许久,终于还是无法克制住再见哥哥和妹妹一面的冲动,冲出了车站直奔水仙花街上他们的家。恰逢兄妹二人出门,克来恩跟在一身黑衣肃穆庄重的班森和梅丽莎的身后走了许久,有一道无形的高墙亘横在他们中间。
即便隐约知道命运也无法改变的悲哀,只能目睹自己的队长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弱小,和亲人近在迟尺却不能相认的无奈,平静的家庭生活在短短数小时内崩塌的痛苦,而自己不得不在危机中艰难求生,想尽办法杀死一个强大到可怕的仇人的不自量力……种种情绪,重重隔阂,最后都被凝聚在一张涂抹了油彩,笑容夸张而滑稽的小丑脸上。
他躬身将塞维亚菊递上,看到这几朵颜色明亮的鲜花终于将妹妹多日阴暗无光的眼神照亮了一瞬。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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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来恩的贝克兰德之旅就此开始。
*如果觉得爱德华做的事情和她的身份不符,不要觉得意外。因为衰败君王真正的性格和现在天差地别。目前大家看到的一切喜好、兴趣、观念、为人处世的方法、甚至是说话风格,差不多全是模彷真正的「爱德华·沃恩」,除了她自己第一人称的时候的心里话,其他的基本都是扮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