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皱了皱眉,迟疑地接过酒坛。他的手轻轻碰触到她的指尖,低头看去,见他指甲中犹有泥迹,……这人!三十多岁的人了,若是按着寻常的世家公子的生活轨迹来看,只怕早已妻妾成群、儿女绕膝。说不准,最大的女儿也该是谈婚论嫁的年岁了,就跟她差不多……?他却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没来由地,她有些想笑,抱着酒坛张开小嘴灌了几口,——酒水顺着她的下巴,滴湿了前襟。对面的他笑了笑,抬起手,轻轻的在她下巴上一抹,“你呀,怎么像个孩子?”
明明孩子气的是他,却说她像个孩子?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反唇讥道,“不错,跟侯爷您一比,民女的确年少了些……”
他留在她下巴上的手蓦地一顿,喟叹道,“的确,本侯老了!”不待她捕捉到他面上的失落表情,他忽然反手一抬,将她下颌轻轻勾起,戏谑地道,“不知多少人要羡慕本侯,有你这样正值花样年华的相好。”
她恼怒地甩开他的手:“侯爷,此处无人,何必做戏?”
“若本侯不是做戏,而是真的心悦于你呢?”他玩味地盯着她,看她抱着酒坛,不知不觉将坛身的污渍沾了一身……
“侯爷!”她将酒坛往他怀中一推,站起身来,“您再如此,我就走了!”
“你舍得走么?你不是很担心本侯,牵挂本侯,才一路小跑,跟在本侯身后的么?”
“我……”这该如何解释?都怪她一时脑热,都没有思索,自己到底有什么理由要跟着他来?当他是个朋友?似乎……算不上啊。
“你……是不是对本侯动了心?想跟本侯在一起?”
他将酒坛放在地上,站起身,扯住她的手臂往怀中一带。她香香软软的身子,就贴了过来……他忽地浑身一僵,一股莫名地燥热席卷而来,他连耳尖也红了起来,触电般地缩回了双手,背转身去。
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伸臂抱来,她还没来得及推拒,他就自己收回了手背过身去……狐疑地望着他莫名红透的耳尖,她不悦地道,“侯爷,即便卫雁如今已是声名狼藉,也并非您想戏弄便戏弄的。卫雁不过看在您是主顾份上,才……对侯爷稍稍关怀……”
他闷闷地坐回去,点头道,“这样很好。你记住,别轻易对男人动心,就连你那个心上人也算上,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她斜睨着他,冷哼道,“看来侯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亏他还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是他先来招惹,却又总是他先红了脸逃开去,让她连斥责之言都没法说出口,竟似深恐他太过窘迫难堪一般……
“是的,本侯有自知之明。本侯不是好人。”他闷闷地灌着酒,许久方睨了她一眼,道,“本侯体内留着赫连和孟家的血,一半残暴凶狠,一半冷血自私。所以本侯不娶妻,身边也没有女人。本侯知道自己最终会负了人家,又何必白白耽搁人家的终身幸福?”
见他语调悲切,她想了想,坐回他身边,静静的陪在他身旁,劝道,“认识你以来,你虽然外表瞧着凶悍,却的确没做过什么坏事。又何必这样看自己?你不是要跟我说说这酒的来历吗?”
他对她深深望了几眼,方笑道,“好,跟你说说!”
“那年,本侯十四岁。因为一些琐碎事,被外祖父大骂了一顿,一气之下,奔出孟府,在街上游走。忽然,看见一众流里流气的少年堵着一个穿着锦衣的男童,命他将银钱交出来。本侯认得那几个少年是常在城北浪荡的痞子,经常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本侯那时候年纪虽不大,但天生个子就比同龄人高出不少,又随当时还活着的大舅父练过武,便预备替天行道,教训教训那几个痞子。谁知待本侯将他们打跑,抢回了那男童的银钱时,突然涌出几名官兵,当先一个妇人,指着本侯问那男童道,‘孩子,是不是他欺负你?’本侯心想,本侯路见不平,这男童瞧着也十来岁了,该明白事理,会对本侯感恩戴德才是。谁知他一见那妇人,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嚷道,‘娘亲,他抢走了我的钱袋!’……本侯当时简直蒙了!什么叫好心没好报?什么叫忘恩负义倒打一耙?本侯就在那天全都见识到了。本侯一头一脸的伤那些人是没眼看怎么的?那些官兵竟然持着刀剑指向本侯!本侯当时就怒了!”
他顿了顿,举起酒坛又喝了几大口。卫雁挑眉问道,“难道侯爷被他们带去衙门审问了?他们不认得您是孟阁老的外孙?”
“认得什么?”赫连郡自嘲地笑了笑,“孟阁老,那是什么人?朝中颇有威望的重臣!皇上的外祖,太后的生父,三朝元老,门生遍天下!他岂会容本侯这个姓赫连的外族蛮人跟他扯上关系?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认,又岂会认本侯这个外孙?本侯当时在孟家,根本就是个透明人!不,若真是透明人也还罢了,连透明人都不如。透明人至少不会叫孟阁老一见就生气,透明人至少不会稍有不从就被骂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忽地撇唇一笑,似是十分不习惯对人诉说心事、在人前表露情绪。每当此时,那常常出现在他脸上的玩世不恭的笑意,就会浮现在他嘴角,他挥了挥手,将酒坛递给她,继续道,“接着说那天的事……本侯当时一怒,那拳头就不大留情了。本侯也记不得了,究竟是五个还是六个官兵,个个儿叫本侯打得满地找牙!其中有个人,眼见他们这些孬种根本不是本侯对手,还不长眼地想甩飞刀偷袭本侯。本侯袖子一甩,那飞刀就原路飞了回去。料不到他已被本侯修理得跪在地上爬不起来,本侯本是吓吓他嘛,他竟没躲开。那飞刀,就那么插进他的眼眶……”
“啊!”卫雁惊呼一声,掩住了嘴。“他……他死了?”
“是啊!他死了!”赫连郡笑道,“你觉不觉得本侯很凶残?是不是觉得本侯冷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