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陈昭一笑,道:“怨你,怎么可能不怨你?我和你不一样,你生来便拥有一切,家人宠你,旁人敬你,从不少谁的真心,而我生来便受尽漠视和冷待,从来没有一个人真心待过我。当年你站在高台之上,说要护我的时候,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那个值得交付真心的人,却不想只是你的一时兴起罢了,你会因为旁人的挑拨轻易的不信我、漠视我,我原来不是那个值得你交付的人。”他说到这自嘲一笑:“但其实又不怨你,我与你的结合本是为了互相牵制,又怎么会交付真心?是我还执迷不悟,渴望得到你的一颗心。”
赵真闻言握紧了袖下的手,蹙起眉头抬眸看他:“你怎知我对你没有过真心?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对我这般深情,那你为何不肯选择相信我,把这一些告诉我,让我庇佑着你,难道你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吗?你这话说得好听,归根结底是你根本看不起我,觉得我愚蠢之极,难以给你你想要的庇护和权势!”她说到这有些激动,怒瞪他道,“你以为我没听到你和方柔说的话吗?你说你喜欢会读书的女子,对我这种只会用武的人不喜!”
陈昭闻言一愣,仔细回想了一番,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对方柔说的话,没想到那句他因为害羞而没有说完的话,却被偷听了的赵真误解了,还误解至今。
他有些心急的解释道:“你误会了,我那句话没有说完,我说对你打打杀杀不喜,是因为你是我的妻子啊。我当年不过是个落魄的皇子,没什么深明大义的胸怀,你于我来说不是保卫家国的巾帼将军,只是我的结发的妻子,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我又怎么会喜欢你去前线打打杀杀,用你的命去博这天下的太平?天下太平与我何干?没有你,这天下还有别的英雄,而我的妻子,仅你一人罢了。”
赵真闻言瞪大了眼睛,这一瞬她脑中是混沌的,开始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陈昭没称帝的时候,是个纯良无害的人,除了总是端的清高,并不让她觉得忌惮,有了长女以后,倒是可以和他好好做夫妻,虽不亲热也不至于排斥。后来他为帝,生杀果决,手段狠厉,她曾三番五次想让他废后,他却背地里在她碗中下药,换了她的避子汤药,让她怀上了当今圣上,在她怀孕育儿的时候,把她手中的兵权逐步夺去,她才知道他原本是个什么样子的人。这样的人实在是令她忌惮,更不可能相信他会喜欢她,会对她有真心,所以他们之间便总是剑拔弩张,满怀猜忌。
现在他和她说,他对她满腔深情,真心相待,让她怎么信?
赵真扶住有些混沌的脑袋:“你不必同我说了,曾经谁对谁错,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不想追究了,既然一切已经重新来过,我们真的不要再纠缠了,你让我觉得很累。”
陈昭拉住她的手,令她看向自己,诚挚道:“赵真,我真的从来没有看不起你过,反倒是对我自己没有自信。我知道你是个肆意的人,不喜欢那些心思复杂难测的人,起初你对我的喜欢也只是因为我的容貌和纯良无害,如果我让你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模样,你会像现在这般疏远我和警惕我,若非后来我被迫登基,我永远不会让你知道我狰狞的模样。”
他将她的手放在心口处,认认真真道:“我没有继位前举步艰难,但凡我哪位皇兄登基,我背靠你这棵大树,将来一定会被他们所忌惮,所以我算喜欢你也要理智的为自己留退路,不能暴露出真实的自己。后来我为帝,更是站在刀尖上,你心中无我一心要离开,我更不能把自己的弱点摊开给你,只能用手段把你留下。你我都知道,自古帝后没有因为感情而长久的,只有互利又互相牵制才能永远长久下去,我也不得不这样……但我不纳后宫,也不在宫中约束你,你来去自由,难道还不懂我对你的百般纵容吗?你以为我对你这般纵容是为了什么?”
其实赵真细细想想,她除了被他牵制在后位上,被他收了兵权,削弱了赵家的势力以外,她这个皇后做的确实比例来的皇后都自在,宫中的公公嬷嬷都说她任性,总对皇帝使性子。而且陈昭不纳后宫也让她一直疑惑,彼时的他明明更需要联姻去笼络势力,可他却放弃了这条捷径,她以为他是不喜床笫之事清心寡欲,后来他吃斋念佛,更是坚定了赵真这个想法,从没想过他是为了她……
她的手被他按在胸膛上,隔着一层衣服和皮肉,她能感受到他强烈跳动的心脏,她该信他吗?被骗了那么多次以后,仍要相信他有颗赤诚之心吗?
陈昭看到了她眼中的挣扎和动摇,心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希望,其实今日若不是路兴源提起来,他也不会这么早和她说这些,现下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她对他仍是十分防备的时候,一时间肯定无法消化他的这些话。
他也不逼她立刻做出决定,但为了胜算更大一些,他不得不再提前另一段往事,这件往事起初他也不知道是她,只是后来才发现的,他们的情缘原来是早早定下的。
“赵真,你可还记得普善寺那个小男孩吗?”
普善寺?小男孩?
要说起来赵真这一生去过的寺庙很多,她赵家虽不信什么怪力鬼神之说,但造下的杀孽终究太多,身边战死的亲朋好友也数不胜数,每每路过寺庙的时候,她都会随父亲进去虔诚的拜一拜,算是减轻身上的罪孽了。
所以普善寺是哪个寺?她半点也不记得了。小男孩?寺庙里的小和尚都是小男孩啊……他说的是哪个啊?
陈昭见她一脸迷茫,便知道她没放在心上,不免心中又是一阵空落,道:“那你还记得你养的老虎咬死过一只白猫吗?”
赵真闻言恍然大悟:哦!这事她记得,因为这只白猫,她差点把自己辛苦得来的小老虎送出去,临走的时候可心疼了,还是父亲发现她把老虎送人了,赶紧寻了回来,这老虎若是不好好训,将来长大了整个寺庙的人都不够它吃的,她差点又造了大孽。
不过,那时候她也四、五岁吧?她记得那只白猫是……
赵真瞪大眼睛指着他:“你是那个小哭包?”
陈昭闻言面色一窘,原来她当初是在心里这么叫他的……他那时候……也确实算个小哭包……
*
那是赵真四岁的时候,正随父亲一起进京述职。
彼时母亲养的那只母老虎,也是传言中把她从洞里叼出来那只年纪已经有些大了,陪不了她太多年,而且那只母老虎更效忠于母亲,她便一直想着自己从小训一只,央求母亲寻了公老虎来配种。
那母老虎脾气颇大,咬死了两只公老虎才终于配种成功,生的时候却只生下来了一只,好在是生龙活虎,赵真便对这只小老虎颇为稀罕,每日里片刻不离身的带着。
本来老虎这等凶残的猛兽是不能带出去边陲去的,但因为那只小老虎当时还小,算他们进京述职一个月也长不了太大,便允许赵真带着了。
路上经过普善寺的时候,他们照旧进去拜佛,父亲在殿中听老和尚诵经超度,她小孩子心性坐不住,闲着无聊自己跑出去玩了,带着她的小老虎玩躲猫猫。
老虎这东西小时候和猫差不多,躲起来极其不好找,赵真找了好一会儿,在一间院子外听见里面有小孩在喊:“你这只坏猫!快走开!快走开!”
赵真一听不妙,马上跑了进去,便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僧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拿着一根树枝抽打她的小老虎,而小老虎正死死咬着一只白猫,白猫奋力的蹬着腿,脖子上的白毛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赵真忙高喝一声:“威风!过来!”
小老虎听见主人叫,松了那只挣扎的白猫,冲抽打它的小男孩呲了呲满是鲜血的獠牙,耀虎杨威一番才回到主人身边。
赵真将它抱起来,在它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这个祸星,又给我闯祸!”
她刚教训完,小男孩那边传来的凄厉的哭声:“大白!大白!你醒醒啊!呜哇哇——”
赵真抱着小老虎过去,小男孩抱着断了气的猫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瘪瘪嘴:“你是男孩子,哭什么哭啊,不是只猫吗?”
小男孩听见拿起身边的石头扔她,被赵真灵活的躲过去了。
他又哭又怒道:“你懂什么!所有人都欺负我,只有大白会保护我!大白是我最好的朋友!有臭狗咬我都是大白替我赶走的!你那只臭猫也要欺负我!大白为了救我才和它打架的,可你的臭猫却咬死了我的大白!你还我大白!”说完要冲过来揪赵真领子。
赵真怀里的小老虎见他过来,呲起獠牙要冲过去咬他,及时被赵真拉住了尾巴,迅速闪身躲开了小男孩:“我这个不是猫,是老虎,会吃人的!你最好不要靠过来。”
小男孩没听说过老虎,彼时也气红了眼睛,才不听她的警告,继续冲她扑过去。
赵真见他不管不顾的冲过来,忙把小老虎扔了出去,伸手把他给抱住了,冲欲上来扑咬的小老虎喊道:“威风!不许动!”
小老虎呲呲牙,听了主人的命令,在原地绕圈没过来,警惕的盯着小男孩。
小男孩在她怀里奋力的挣扎,赵真制住他的胳膊看他的脸,小男孩白嫩的脸上两行泪痕,红润的嘴唇嘟着,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赵真从没见过真的这么可的小男孩。
她哄他道:“别哭了,我赔你一只白猫便是,你长得这么可,都哭丑了。”
小男孩闻言吸吸鼻子,稚气的看着她:“那你能找只会保护我的猫吗?”
赵真眼珠转了转:“猫会不会保护你我不知道,但你要是跟着我,我能保护你~”
“你?”
赵真见他不信,松开他,抽了腰间的刀给他干净利落的武了一段,让小男孩看的目瞪口呆。
等她站好,小男孩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凑过来揪住她的袖子,撅着小嘴道:“你真厉害,我要是跟着你,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赵真那时也是小孩子,有人依仗她,立马豪气的拍拍胸脯:“那是当然!你成了我的人,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小男孩似乎骨子里带着多疑,没有轻易信她:“那你怎么保证?”
赵真认真想了想,突地捧住小男孩的脸,撅嘴在他嘴上亲了一下,然后洋洋得意道:“我盖章了!这回你该相信我了吧!我爹和我说这叫盖章,盖了章是自己人了!以后要永远和他在一起的!而且我从来不会骗人的!骗人是小狗!”
那时候天真的赵真,全然不知这是自己撞到父母好事的时候,父亲骗她的话……
而当初年幼的太上皇这么被非礼了,还是被他认成了小男孩的赵真非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