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控制不了一切, 包括我。
这句话他说的很有穿透力, 中气十足。
东边的光照亮整个医院, 许乘月透过窗户看见病房里昏迷不醒的江海, 他躺在那里无动于衷, 只能依靠输液维持脆弱的生命。林想容曾经告诉他,参与ai侦探的初衷就是希望有一天,江海能从昏迷中醒来,睁开双眼看看多年后的世界,看看她做出的努力。
可时间太漫长,人心变太快,在日复一日的实验中, 在摆脱不了的暴力中, 她几乎忘记自己的初衷。如果不是下了病危通知, 她真的快忘记曾经的爱人忘记曾经的许诺, 只想牢牢抓住那朝她招手的权利与诱惑, 跳入她也看不清的深渊。
林想容的面孔逐渐扭曲变得可憎,她吃惊地盯着许乘月的脸,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这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许乘月错开她的目光, 低头笑了笑。他又不是物品,不是纯粹的机器, 不会永远任人摆布。他有感情,有思想,也有反叛的心。
“假如有一天过去的许乘月醒来, 你就会变成一块毫无意义的芯片,被陆永安装在冰冷的机器中。”林想容声音颤抖地说,她第一次出现这样失控的表情,仿佛受到极大的打击,声音一点点低下去,脸色暗不见光。
“是吗?”他眨了眨眼睛:“那或许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谁知道那一天会什么时候来临呢,也许原来的许乘月真的醒不来了,又也许明天早上他就回来了,自己是和他共存,还是永远沉默?
可无论如何,他都不该杀死曾经的自己。
阳光照到他身上,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和过去的许乘月融为一体,毫无忌惮地站在原地,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真正的勇士。
是不是很讽刺,这些一手创造出他的人,一定不曾想到,他们像要掌控操纵的ai侦探,最后会拥有自己的人格,出于自己的意愿,和所有人对抗,选择想走的道路。
“那你喜欢的人呢?”林想容把只抽了一半的烟摁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又拿出一支新的,优雅地夹在指尖,却怎么也点不燃。
“顾云风早就知道你这些事情了吧,我看他也没怎么为难智因生物这边。”她沉下脸,弯腰拾起脚边被她踢到的东西。
“他在公安局里装不知道,还不是怕你想不开,怕你赶着去投胎。你要是消失了,他一定很伤心,那你也很伤心吧。”
“那种滋味,可真不好受。”
许乘月犹豫了一下,看着她颤抖的手,递给她一只打火机。
失去曾经得到的东西会是什么感受?当他失去身体只剩芯片维系的灵魂时,还能体会到绝望与痛觉吗?
可能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也可能永远沉浸在他自己的回忆里,不知不觉站在真空地带。
“总会有伤心的时候。”他注视着窗外说。
医院外聚集了大量人群,抗议瑞和医院为智因生物提供实验场所及设备人手。
玻璃窗上贴着大字报,医院门前拉起红色的标语。少数医护人员穿过人群低调地进入医院内,旁若无人地开始自己的工作。
这样的事情最近每天都在发生,仿佛整个城市,整个世界都在讨论,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智因生物具体做了什么,不知道受害者们的遭遇,不知道世界已经悄然发生了巨大变化。
小小的硬盘被林想容抛向半空,然后单手抓住。她的表情渐渐趋于平静,打了个电话跟那头的人说:“ai侦探的原型资料已经到手了,让戴院长的家人回去吧。”
然后轻笑挂断电话,玩笑的语气跟许乘月说:“你好歹也做过警察,盗窃重要机密文件,知法犯法。”
“是,知法犯法。”他身形笔直,靠墙而立,爽快地承认。
“你不也囚禁威胁他人,实验室的密码和权限就是这么拿到的?”
“对,就这么简单。”林想容活动了下手腕关节,穿好披在身上的大衣:“我和你不一样,这种事,我做的比较多。看在我们不浅的交情上,给你个忠告,最近都别出来见人,很快你就会变成追杀的目标。我是舍不得让你死,我们万老板也不舍得。”
“但也没办法天天看着你,还是让你的男朋友去保护你吧。”她把遮脸的头发顺到而后,眨了下眼说:“陆永就怕你恢复原来的记忆,你坠楼以前,一定知道了他致命的秘密。”
“我还真想知道,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摊开双手看着手心的掌纹,轻轻握拳想抓住点什么。他所有的记忆都被人为修改过,那些记忆模糊不清真假难辨,反而只有梦是真的。这几个月来,他试图通过那些断断续续的梦还原那天的经过,真相呼之欲出,却避而不见。
按照这个进程,过不了一个月,应邗就会被释放,智因生物只需要遭受公众的谴责人力道德的批判,而陆永,甚至不会出现在法庭上,因为没有任何指控他的罪名。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有一天陆永们面对镜头面对公众,笑容满面地反驳着批评与指控。
他们会毫无羞耻心地挺直腰板,轻蔑地抬头,嘴里满口仁义道德科技进步,脑袋里都是私情权力,叫嚣着如何冲破伦理改变世界。
“他们的每一条生命,都是为医学发展,科技进步做出的伟大贡献。我只怨恨生命的脆弱,医术的落后。”
“我们只是研发具备人类大脑功能的ai芯片而已,这不违反法律,这是科技的突破,预示进入新的智能时代。”
用最温和的面孔,最狰狞的内心,说着对未来的无限向往。
单独来看他们好像谁都没有触碰到法律的高压,他们的狡辩合情合理毫无漏洞。
只有许乘月,只有他自己的存在,他的声音,能昭告天下,他们企图违法改造人类,违背伦理与道德,践踏人权和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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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嘟嘟嘟……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怎么今天一直关机?”顾云风每隔十分钟就去个电话,从早上接到陆永的报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八个小时,许乘月居然就没开机过?
再不开机,他真的要怀疑许乘月是不是昨天夜里偷偷跑出去偷东西了。早上醒来的时候许乘月就没人影了,他本以为对方是早起早上班去了,可刚刚在学校里问了一圈,都说许教授今天没来。
他跑哪去了?
顾云风开着车行驶在一路通畅的高架桥上。今天路况出奇的通畅,他都不怎么踩刹车,一路直行,开到瑞和医院门口。
“顾队……你确定在这能见到林想容?”舒潘指着冷冷清清的街道说。
“对啊,江海不是前几天病危过嘛,好不容易救回来了,总要有人照顾。”顾云风漫不经心地说着,打开车门径直朝住院部走去。
没走几步就愣在原地,望着拉起的横幅沉默不语。
“靠,我看外面那么冷清,还以为他们今天不上班。”舒潘摘下掉自己头上的一片落叶,丢到路边的花坛里。
“这样还能上班吗?”他戳了戳顾云风问。
“当然,医院不和我们一样么,一年365天,每天每时每刻都得有人。”
说着他找到保安,走侧门进了住院部。
江海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主治医师说两天前他突然脑部血管破裂导致出血,紧急手术后算是保住了性命。家属的意思是过段时间再转回普通病房,先观察下情况。其实他本身就长期处于昏迷状况,新的后遗症完全未知,压根观察不出什么。
安静的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顾云风捏着鼻子皱起眉头,他现在倒是不讨厌烟味了,但这明显是女烟的味道,只能推测林想容刚刚离开。
“欸您好,我们是江先生的朋友。”舒潘在重症病区的护士站跟小护士拉家常,从她多大年龄有没有男朋友,绕了几个户口本后终于问到了江海的家属。
“他那朋友,或者我称为家属吧,你们和她熟吗?”
“不熟,从来不跟我们打招呼。”短发的小护士摇了摇头,被舒潘各种花言巧语逗的直笑,非常耿直地回答他各种问题。
“那今天她来了吗?”
“来了来了,还不止她一个。”
舒潘拍了下桌子一副兴奋的表情:“那江先生的家属是什么时间离开的?”
“一个多小时前。”
舒潘正准备继续问下去,突然被坐一旁的顾云风打算了。
他敏锐地捕捉到小护士话间有话,身体前倾靠在她们工作台上。
“你刚刚说,还不止她一个?”
“对,还有个男的。”
“有吗?我看她一个人走的。”另一个年纪稍长的护士走过去说。
“哎呀,一前一后,那男的比她早走了两个小时。我看他们说了几句话,应该是认识的。”
“男的多大年龄?多高?什么体型?”
“一米七几吧……年龄应该不大,走的时候戴了个口罩,比较瘦。”
“和这个人像吗?”说着顾云风从相册里找出许乘月的照片,一张全身照,是他某天走在后面偷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