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水沸腾了一分钟后, 陆永才放下手里的东西, 起身走到桌子前, 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他在厨房里看到夫人给自己留的三明治, 端着咖啡开始吃早饭。
电视里正播放着早间新闻, 他专心地看着新闻,手边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这是一部老式手机,他不常用,基本只用来发短信,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个sim卡,从来不实名。
屏幕上出现一条短信
——他跑了。
陆永把剩下那三分之一的三明治塞进嘴里,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继续在我说的几个地方跟他。钱会给你的。
——我再确定一下, 目标是这个人吗?
紧接着发来一张许乘月的照片。
——是。
他没多想就直接发了过去。
短信这么发着, 实际上他对着电话咬牙骂了一句“一群废物。”
可骂完之后他松了一口气。这种轻松从看到短信那句‘他跑了’的时候就出现了, 这让陆永自己都感到诧异, 他怎么会在那一瞬间希望许乘月跑掉呢?
可能是刚刚那个梦吧, 让他在那一秒动了恻隐之心。他苦笑了一下,喝掉剩下的咖啡,对着空荡荡的家一声叹息。
——那这几天继续保持联系。
陆永看着最后这条消息,把小手机放进口袋。
两天前他从戴院长那接到一个消息, 许乘月拒绝了林想容提供给他的药物,拒绝杀掉过去的自己。他不太清楚林想容会提怎样的条件跟乘月交换药物, 但既然许乘月拒绝了……只能猜想是过分到无法实现的事情了。
不然以ai侦探的思维方式,一切选择都按最优解,服用破坏中枢神经的药物, 杀死过去的自己,享受赢家的人生——这才是人工智能应该判断得到的最优解。
所以说,这个女人真是太过分了。他有些愤怒地想着,还要逼的自己再次动手。
吃完早饭陆永换好大衣和鞋子,走到楼下时一只淡黄毛色的中华田园犬凑到他脚边,摇着尾巴撒娇似的望着他。
“饿了吗?给你带了三明治。”他弯下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夹着火腿和鸡蛋的三明治,放在这只看着只有一两岁大的狗面前。然后伸手摸了下它身上的毛,得到了一个热情的带着感激与讨好的蹭脸。
如果有些人也能像这狗一样忠诚就好了。他出神地想着,给点甜头就全心待你,拼尽全力去做事,没有任何自私自利的想法。
再看看自己养的那群人,真是连狗都不如。害人害不动,看人也看不住。
喂完这只散养的狗,他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步行朝学校实验室走去。这天空气质量不是太好,有雾有霾,能见度很低。
走到校门口时忽然看见路边有几辆从没见过的车,他就那么站在路边,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猛地发现,自从几天前实验室出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许乘月!
联想到林想容拿到了ai侦探的数据和资料,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假如那些数据不是黑客远程窃取,那就是有人刻意伪造了痕迹。
也就是说,实际上还是撬开了办公室的门,破解了他保管数据那台电脑的密码,用他的权限登入数据库和本地文件。
如果他没记错,那天晚上的师门聚会,许乘月可是提前回去了!
所有事情千丝万缕关联在一起,他很快意识到,最有可能窃取实验室项目数据并给到林想容的人,就是许乘月了。自己一直希望他消失,但大多数时候,念在他尚在自己掌控之中,还是放了他一马,给他足够时间,也给自己足够时间去观察ai侦探的效果。
这是他仅存的仁慈和善意。
但现在,他居然被自己主导研究出来的机器人摆了一道?
想到这件事耻辱感从心底升起,陆永愤怒地加快脚步,朝实验室走去。双手握拳,青筋暴起。假如许乘月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对着他脸来一拳。
但当他拿出钥匙准备打开实验楼大门时,轻轻踢了一脚,虚掩的门自己就开了。
陆永脸上的愤怒被茫然代替,他满心疑虑地走进实验室,发现顾云风正坐在讲台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他们书架上的教材昏昏欲睡。
见陆永进来,顾云风赶紧放下手里自己看不懂的专业书,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微微低头,嘴角笑了下说:“陆教授,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怎么了?案子有进展了?”
“新的案子。”
陆永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满头问号。
“哦,你大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在陆永眼前晃了晃。
上面三个字——他跑了。
“早上给你发的短信。”顾云风勉为其难地对他笑了,这笑容在他眼里怎么都像个小人得志的混蛋。
收起笑容后顾云风拿出拘留证摆在陆永眼前,冰冷的手铐铐住他双手。从容地翻了翻他的口袋,在外套侧兜里发现了那个用来发消息的小手机。
“陆永,你涉嫌故意杀人未遂,跟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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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乘月被袭击的第二天,他们就调取了步行街和地铁的监控,在市中心一个类似城中村的地方找到了那个戴着头盔骑摩托车的青年。
这年头摩托车本来就少见,还大摇大摆地拎着个刀,排查了几条街就把人给抓住了。
小伙子被抓的时候正蹲在自己房间里吃外卖,边吃边看全英文的金融投资讲座视频。这场景把他们一行人全给雷到了,有这份上进心,好好干啥不行啊,何必给人当杀手。
而经过几点的审讯,他也总算是招了,把自己和陆永联系的手机原封不动地奉上,声称他经常去听陆教授的课程和讲座,一直很崇拜对方,连替他做事也是分毫不取纯属义务劳动。
“图啥呢这是?”舒潘看着审讯记录问。
“呵呵,这就是精神导师的力量,一言一行,自带洗脑功能。”顾云风嘲笑着说。
“这位陆教授也真是,谨慎一生,怎么载在这种人身上。”舒潘纳闷地说:“他是当时很着急吗?急着找人去追杀自己学生?”
而现在,陆永正在拘留证上签字盖章,他将暂时被刑事拘留,等待案件的进一步侦查。
许乘月站在旁边凝视着他按下的指印。自从带走那些资料后,自己再也没去过实验室。昏暗的灯光下陆永看着憔悴了很多,天气很阴沉,没有出太阳,也没雨雪。风透过窗户和门涌进来,吹得他肌肉颤栗。
“乘月。”陆永拿张纸巾擦了擦沾上印泥的手指,沉静地望着他。
“是你偷走了我的资料吗?”
许乘月皱了下眉,但很快又恢复平静,眼神温和地对他说:“陆老师,我想纠正一件事。ai侦探是我们共同研发的项目,如果我没猜错,那些资料大部分都是我写的。”
陆永点了点头,和自己的学生面对面站着。他眯着眼看了下自己手上的手铐,嘲讽地笑了下,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国旗和标语。
既然能确定是许乘月带走了这些资料,中间的过程就好猜多了。他去找了林想容,把ai侦探的资料和数据给了对方。那他一定知道自己的故事了,知道这两年他做完开颅手术后,智因生物如何把ai侦探的芯片移植到了他脑内,替代他原本的神经中枢。
他会作何感想呢?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个人类,而是不该有感情的机器。陆永露出个极其苦涩的笑容,怀着某种非常特殊的感情看着许乘月,就像在看一件自己完成的作品。
“我一直以你为骄傲,从刚认识你,一直到两年前。”
“可惜……现在的你是个瑕疵品。”他陆永着重说了最后三个字,那审视的眼神让顾云风心里一惊。
为什么是瑕疵品?
他赶紧把目光移到许乘月身上,看起来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很冷淡地坐到旁边椅子上,仰头望着最后言语上还在苦苦挣扎着的,他相处多年的老师。
“那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为什么要害我?”
陆永没回答他的问题,温文尔雅地挥了挥手,脚步轻松地走进了拘留所。对于他而言,这只是个谋杀未遂的指控,能不能成立还说不准,就算成立了,也判不了多久。
从所里出来后许乘月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像一把镰刀,等着做最后的审判。
这时候已经是一月中旬,再过一段时间,就到春节了。路上的店子都开始张灯结彩,和刚过去不久的圣诞元旦一样,推出五花八门的打折活动,挂在门口吸引顾客。
“我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活着是个奇迹。”许乘月看着路灯下的影子,声音里有种说不清的失落。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顾虑多,手段上也不会过于残忍。”顾云风勾着他的肩膀说:“看起来不残忍,耍流氓倒是真的。”
走到路边一个角落时,顾云风突然停下脚步,把他的肩膀扳过来,牵住他的手,脸面对自己。
“许乘月,我认真地问你,也请你深思熟虑。”
“你真的决定要以受害人的身份出庭吗?”
“真的。”许乘月点头说:“我联系了应西子,她会把我之前在瑞和医院的所有病例报告取出来,无论真伪,作为呈堂证供。我还想办法找到了应医生,虽然他现在在看守所讲道理是不能见人的。”
“应邗?”
许乘月点头:“我问他芯片能不能和我原有的神经中枢共同工作。很遗憾,他告诉我不能。他们产生的信号会相互作用,产生冲突,只能二选一。”
“你想做什么?”顾云风心底升起莫名的恐惧与失落,之前很多次许乘月就透露过这种想法,他故意视而不见当作没听到,就是希望他能趁早打消。
“我想……”许乘月停顿了下。
他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牺牲自己的?
发现自己被追杀终日不得安宁?还是拒绝杀死过去的自己时?
或者说,他觉得这短暂的两年时间里,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毕竟他只是一枚芯片带来的仿真灵魂。没有崇高的生命,不存在所谓的生死,能体会到一点点的温情和爱慕,已经足够圆满。
“取出芯片之后,运气好的话,‘我’会在陆永被释放前醒来。”
他说话的时候平静又自然,仿佛在讲一件普通的平常事。这种平静让顾云风都快产生幻觉,以为真的只是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他不会消失,不会停止说话,不会死亡。
“进行司法鉴定后,作为受害者的许乘月,直接面对谋杀的他许乘月,或许能重新起诉,提供证据,指控陆永的故意伤害罪。”
“那可和谋杀未遂不一样。”许乘月笑了笑:“我想帮那个‘我’,能看见伤害自己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那一定是‘我’坠楼前,最希望看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还有4-6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