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说出来。
百姓们都知道,接下来,这位厚颜无耻、吃饭不给钱、没钱还参加拍卖还随便喊价的州牧大人要问自己这些穷人借钱了。
自己肯定不能给!
而刘牧之也知道,这些百姓知道自己这个厚颜无耻、吃饭不给钱、没钱还参加拍卖还随便喊价的州牧大人要问他们这些穷人借钱了。
而且刘牧之也知道,这些百姓肯定不会把钱借给自己。
而百姓们也知道刘牧之他知道自己这些百姓知道他这个厚颜无耻、吃饭不给钱、没钱还参加拍卖还随便喊价的州牧大人要问他们这些穷人借钱了。
而且百姓们也知道刘牧之知道自己肯定不会把钱借给她。
而刘牧之也知道百姓们知道他知道……
反正大家都知道接下来的剧情。
按理说,接下来的事就是剑拔弩张的借钱场面了。
每个人都怀揣着自己的目标,对接下来的战斗心知肚明。
一个想要从百姓兜里拿走钱。
而一边则打死都不想把钱给他。
这是从羊身上拔毛,这是从虎口里夺食的战争。
但越是这样,越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知道刘牧之的目的。
刘牧之越要装出一副客气礼貌的样子,毕竟先人有云,披在羊皮下的狼才是真正的狠狼。
所以刘牧之准备先不露出獠牙,忍下动手的耐心,带上和善的面具,带领乡亲们先怀念一下大家之间的感情。
人都是感情动物,只要感情到了,钱也就心甘情愿的掏出来了。
不然人家凭啥把钱给你?
至于怀念感情,刘牧之可有技巧了。他在刘家就学到了不少拉关系套近乎的技巧,而且在官场上无往不利。哪怕是那些原本对自己隐隐有敌意的官员,跟自己喝了几场酒之后都被自己的巧舌如簧给折服,把自己当成是朋友一样支持。
更别提他可是在这里给百姓们当了两年父母官。
他和这些百姓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
于是,刘牧之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目光仿佛卧底在羊群中的灰太狼一样和善,悠悠道:“乡亲们,摸着良心说,过去的两年中,本官对你们怎么样?”
乡亲们一愣。
互相对视一眼。
然后面无表情的摇摇头,异口同声的平静道:“不怎么样,怎么了。”
刘牧之:“……”
这特喵跟剧本里写的不一样啊!
你们不按照套路出牌啊!
刘牧之当时就崩溃了好吗,这特喵我酝酿了半天感情,眼里都出泪花了,你们在这儿给我就这么冷冰冰的来一句不怎么样?
啊?
你们的良心呢?
本官对你们还不好吗?本官没贪污没索贿,一向是严厉的秉公执法啊!坚持每个月查一次全城商家的偷税漏税,坚持每周亲自去街上抓一些非法占用街道的小商小贩,坚持每天去百姓家里吃饭体察民情与民同乐!
这是多么感人的政绩啊!
这世界上还有比本官还正直的官吗?
讲真,刘牧之的剧本里,应该是自己带领乡亲们回忆一下这两年自己的辛苦努力,然后大家忆苦思甜感动流泪哭成一团,然后自己再开口借钱……那岂不是手到擒来?
那岂不是能让这些百姓被本官的赤诚之心感动到抢着掏出腰包,把钱往自己怀里塞?
想想还挺不好意思呢,自己一个冀州州牧,堂堂父母官,竟然在大街上让这些百姓往自己怀里塞钱,自己是不是要一边拽开钱袋让他们往里面塞,一边满脸拒绝的喊着:“别,别,不用了,千万不用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想想还挺烦恼的,这很麻烦啊。
然而。
刘牧之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用为这个发愁啊……
完全没有这个烦恼好吗!
百姓第一句话就是不怎么样。
完蛋。
刘牧之很难受。
十分难受。
难道自己当官两年,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在百姓眼里就这么不好吗……
然而刘牧之搁这儿难受,那些百姓则窃窃私语。
“千万别借给他啊,我前段时间天天摆摊被他罚,一点都不讲情面,直接罚我五两银子。”
“就是就是,我邻居家大爷都快饿的解不开过了,好不容易摘了点野果想着卖点钱,这货带着衙役就直接抄了,还罚款,大爷交不起五两银子,他还把大爷的假牙给扣下了!到现在那大爷吃饭还瘪着嘴呢!”
“这么过分?”
“就是,这还不是最过分的,人家大爷家里还剩下点野果,好歹还没断了粮。这货当天晚上直接去大爷家蹭饭吃了,说是体察民情,吃的比谁都开心,大爷都快哭了!还不能说出来!”
“对对对,他也经常到我家蹭吃蹭喝,还说我做的饭有点难吃让我去学学厨艺,哼,脸咋这么大呢?”
“我上次少交了一文钱的税,完全就是我这边不小心算错账了而已,结果这货带了七八个主簿去我家店铺里查了三天三夜的账,可算是把那一文钱找回来了,口口声声说我偷税漏税,我怎么解释都不好使,还罚了我十文钱关了我三天……”
“哼,他刚上任那时候吃饭不付钱,还给咱们冀州丢了多大的人。外地亲戚都问我是不是咱们这儿都吃不起饭,听说连州牧都付不起饭钱,差点没给自己凌迟了……”
“就是,就是,不借给他!”
“这种坏官,说什么也不借给他!”
一群百姓纷纷在那儿一个个数着刘牧之的罪状,让人听了感觉这简直就是罪不容恕的酷吏啊!!
唯独一个大爷沉默地站在那里,与喧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大爷眼神复杂的看着刘牧之,眼中隐约有泪水划过。
与那些百姓的义愤填膺和满脸厌恶,根本不同。
刘牧之看到这一幕,仿佛终于看到了救星,终于还是有人不肯骂自己的!
终于还是有人喜欢自己的!
自己也没有辛辛苦苦的干了两年州牧!
只是刘牧之想不起来那个大爷,当下忍不住问道,“大爷,你是……”
“你竟然不记得老头儿我了?”刘牧之不打招呼还好,一打招呼,那个大爷瞬间来了精神,委屈的泪水泪流满面,一脸愤怒的咬牙切齿的指着刘牧之,拄着拐杖破口大骂道:“我特喵就是那个被你罚了果子罚了假牙,回头你还来我家吃饭,把我剩下的果子都给吃没了的那个老头儿啊!”
刘牧之:“……”
看着这个老头儿一脸仇恨、五官纠结在一起瞪着自己的模样,刘牧之僵硬的点点头。
嗯,想起来了。
怪不得有些眼熟……
怪不得这老头儿不骂自己……这完全是已经懒得骂了……估计平日里没少骂。
看着满脸仇恨瞪着自己、苍老的身躯都微微颤抖的老头儿,刘牧之有些尴尬的舔了舔嘴唇,觉得要不自己还是现在表达一下对老爷子的关心吧。
说不定还能缓解一下这紧张的关系。
于是刘牧之诚恳道:“大爷,您现在过得好吗?”
“好啊,当然好啊!”老头儿说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哪天你把我家野果都吃了,还说那玩意儿不顶饱,为我为什么不吃饭。”
“我说我买不起米饭。”
“你特喵跟我说那你喝肉汤啊!”
“然后你还把我家的果子都给吃了!你不是说那玩意儿不顶饱吗,那你还都给我吃了?!还特喵的吃的那么香,一个不剩?”
老爷子说里都快哭了。
原本那些细数刘牧之罪状的百姓也不吵闹了,就在这儿看着这位可怜的老爷子质问刘牧之。
在老爷子充满仇恨的逼问下,在周围百姓充满鄙视的眼神中。
刘牧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认真思考了一下:“就是因为不顶饱才吃的多啊……”
“我是问你为什么都吃了吗?现在问题的关键点是顶不顶饱吗?”老头子气的浑身颤抖,“那年冬天我就指着那点野果卖钱过冬,你都给我吃了罚了,我特喵那年冬天差点没饿死啊!而且,我还没有假牙!”
老头子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瘪着的嘴。
刘牧之:“……”
刘牧之无话可说。
嗯,他都有点觉得自己不是人了……
是有点过分了哈。
而那些百姓则在老爷子的话语下,心中对这位州牧大人的鄙视达到了极限,纷纷一脸厌恶的指着小声骂。
刘牧之还想说什么。
刘老板连忙一把拉住了他,泪流满面道:“我求求你别再说了,大佬,本来费点口舌就能借来钱,你这说了半天,直接地狱难度了啊!”
刘牧之一愣:“可是我……”
“姐夫,我亲姐夫,当年是我错了好不好,我再也不跟你当情敌了好不好。”刘老板声泪俱下的乞求道,“现在开始你别说话了,我保证把这事儿给你圆回来行不行,大哥!”
刘老板都快哭了。
刘牧之:“……”
沉默许久,看看那些一脸厌恶的看着自己、小声议论的百姓,再看看拉着自己胳膊都快哭了的刘老板。
刘牧之点点头。
转过身,走到刘老板身后。
他的眼中,隐约有泪水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