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兴,带先生下去好生安顿歇息。”杨峥对身边的亲卫林森道。
“先生请。”林森性格虽然与刘珩相似,但对读书人颇为敬重,交给他也放心。
卫瓘又冲杨峥拱拱手,虽然礼貌,但并未将自己当成下属,神态间依旧有士人的几分傲气。
良禽择木而栖,杨峥可以理解,也没有太强求。
孟观、庞青二人还在跪着。
人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
武威之事,本可以做的更高明更漂亮一些,却弄成这幅鬼样子。
杨峥没有理会他们,就让他们在帐外跪着。
直到深夜,亲卫在帐外低声道:“将军,庞司丞晕倒了。”
杨峥这才长叹一声,“扶他二人下去疗伤。”
“唯。”
“观愧对将军,愧对牺牲将士。”孟观在帐外嚎啕大哭,不愿下去疗伤。
年轻气盛之人,自然感情也充沛一些。
其实内心中,杨峥比较欣赏这种性格。
一个人城府太深,相处起来太费神。
所以杨峥身边都是刘珩、罗虎、林森这样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
杨峥没有管他,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天朦朦亮,帐外一阵喧哗吵醒了杨峥。
却是孟观在外大呼小叫,“将军,久留此地,恐大祸临头!”
杨峥眉头一皱,任谁一觉醒来,听到“大祸临头”四个字,恐怕心情都不会好。
而此时,亲卫来报,蜀军使者在外恭候。
“将军!”跪了一夜,孟观精神恍忽,人也疲惫到了极点。
杨峥望着天空,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色依然变得阴沉,乌云盖在营垒之上,彷佛要压下来一般。
一大早的,却是闷热非常。
以至于杨峥的心情也很烦躁,“你先去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再来见我,想好说什么。”
孟观耷拉着眼皮子,眼神都有些迷湖了,却还在挣扎,“将军……”
看到他这幅样子,杨峥心中的怨气怒气和烦躁去了一大半,拍拍他的肩膀,“休息去吧,凡事有我在。”
孟观这才眼皮合上,在两个亲卫的手臂上睡着了。
“好生照顾他。”
“唯!”亲卫抬着孟观下去了。
杨峥洗漱完毕,蜀军使者被带来,“大将军望杨太守能拖住胡奋军几日,不得让其支援南安。”
“如此说来,你们将要出击了?”杨峥望着这个生面孔的使者,希望能从他表情中窥出端倪。
使者摇摇头,“太守恕罪,在下职别太低。”
杨峥也猜到了,此人一看就不像蜀军重要人物,但该问的还是要问,“邓艾可在狄道城中?”
斥候在狄道城看到了邓艾的牙旗,但不可能亲眼见到他的人。
使者摇摇头。
杨峥还不放弃,旁敲侧击道:“姜大将军在何地?”
使者依旧摇摇头,一脸歉意的微笑。
“那你知道什么?本太守为何要为你们拖住胡奋?”天气闷热,杨峥火气不知不觉又上来了。
“在下只知道,邓艾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若我军攻陷南安,则邓艾之根基不存,有失地之过,按魏国军法至少贬职。”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魏国很多军法早已荡然无存。
骆谷之战,身为前锋的郭淮擅自后退,朝廷非但不处罚,还要捏着鼻子嘉奖他跑的快。
曹爽十余万大军折损大半,雍凉哀鸿遍野,回到洛阳,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不过他有一句说的很对,邓艾是共同的敌人。
“可。”杨峥点了点头。
使者拱手而退。
望着他的背影,杨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自己与姜维之间是有潜在的默契存在的,其实根本不用派使者前来。
而且自救不是正拖着胡奋吗?
何必多此一举?
大帐之外,乌云已经漫天,似乎有一场暴雨。
不过六七月的大雨,应该来得快也去得快,不会太长久,后世不都是如此吗?
没过一个时辰,孟观又来求见。
这一次,杨峥让他入帐。
孟观满眼的血丝,脸上挂满了疲惫之色,不过精神比刚才稍微好了一些,“将军,属下昨夜在帐外夜观天象,陇右将有一场暴雨,至少五天!”
“嗯?”杨峥心中一惊,五天的暴雨意味着什么,只要是领军之人都知道。
到时候山河泛滥,洪水肆虐,道路泥泞……
关羽水淹七军,殷鉴不远。
沙盘上推算出一切,兵力布置,粮草供应,后援多少,地形如何,都能推算个七七八八。
却唯独不能推算出天气的无常。
忽然之间,杨峥感觉脚底板一股凉气窜到天灵盖。
胡奋拖住自己,还有刚才的使者,其意图不都是为了把自己留在乌亭逆水东岸?
此人必是细作无疑了!
杨峥不禁暗自咋舌,这细作好大的胆子。
换句话说,邓艾岂不是知道自己跟姜维眉来眼去的?
“你确定有五天的暴雨?”杨峥盯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问道。
若是洪水来袭,自己就走不了了。
胡奋手上有一万余步骑,自己手上虽然也有一万一千余亲卫营骁骑营,但安定或者南安方向忽然一军杀出……
乌亭逆水连接黄河、湟水,到时候暴雨降临,江河泛滥,岂不是背水一战之格局?
韩信能玩背水一战,那是因为他是兵仙,统兵能力旷古绝今,汉军实力强大,而对手实力一般。
如今自己面对的是这时代最出类拔萃的将领。
“属下擅观天文云相,四时不正,寒暑相冲,春夏逆反,属下知暴雨将至。”孟观头磕在地上。
为将者,不通天文,不识地利,不晓阴阳,乃庸将也……
后世人只知道天气预报,哪知道什么天文。
不过杨峥知道,有些经验丰富的老农,看一眼夜空,就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下多大多长时间的雨……
而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传我军令,立即拔营,退至西岸。”随着杨峥的话出口,一道闪电划破天野,噼在天地之间。
淅淅沥沥雨点从天而降。
打在大帐之上,哗啦哗啦的,彷佛是在嘲笑杨峥的愚蠢。
“抓紧时间渡河,斥候全部散出,全力打探,我要方圆一百里内所有的动静!”杨峥扶起孟观。
若不是孟观赶来,在营外跪了一夜,自己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其实用不着打探,杨峥知道,邓艾一定在某个地方盯着自己。
这人为了搞死自己,连豲道都不要了。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昏沉的天空。
马蹄一般的雷鸣接连响起。
不,是雷鸣一般的马蹄声,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传来。
斥候飞奔而入,“报将军,南北俱有一支骑兵奔来。”
危急时刻,杨峥反而笑了,既然看破他们的计谋,那便不是什么计谋了。
最危险的不是面前明晃晃的刀子,而是不知何处射来的暗箭。
河水还没有泛滥,有些较浅之地,战马可以直接涉水而过。
“孟观,你功过相抵,不过还是暂时先委屈一段时间。”杨峥望着倾盆暴雨的天空道。
倘若孟观还在武威搞敌后运动,自己岂不是中招了?
难怪自己最近一直眼皮子在跳,原来应在这里。
一啄一饮,皆是命数。
这世道出来混,是需要点运气的。
当然,就算杨峥被留在东岸,凭借亲卫营与骁骑营决死而战,胡奋与邓艾未必能留住自己。
西岸张特的锐步营不是摆设。
南面榆中的龚羽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只不过,雍凉的格局将彻底改变。
不打破雍凉现有格局对杨峥而言才是最有利的。
因为更大的变局即将到来。
孟观疲惫的脸上终于涌起了笑意,“属下多谢将军!”
与此同时,乌亭逆水河畔,卫瓘也在仰望暴雨倾盆的天际,喃喃道:“难道真是天意?”
“先生请渡河。”林森在他背后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