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寒冷的冬天,西平依旧如火如荼。
奴隶们用心操练,锐步、骁骑、亲卫三营正兵也没放松,在风雪中跋山涉水。
嘉平元年的最后一天,杨峥带着一家老小,到青营与孩子共同度过。
乱世之中,被遗弃的总是孩子。
父母养不活,丢弃。
官府口赋和算赋太重,丢弃。
遇上慌年战乱,丢弃……
甚至饥荒之时,易子而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世道一个幼儿能长大成人极为不易。
杨峥陆陆续续收养的孤儿就有三千大几百。
青营中也分男女营,男孩教习战阵兵法武艺儒家,女孩跟着春娘学些刺绣歌舞手工等。
兵荒马乱的年代,人成熟的也快一些。
十三四岁的男孩上战场,十三四岁的女孩嫁人生子。
最早的一批孩子,除了刘珩、孟观、苏泓各有所成,其他的也成了宣义郎。
时间过得很快,第二批孩子也到了十六七岁的年纪。
宣义郎的要求很高,忠心、武艺、兵法、还要略通些笔墨,都是杨峥一一挑选。
选不上的孩子,要么跟着鲁芝继续读书,走文吏的路子,要么直接从军,从寻常士卒做起。
每个人的天赋都是不一样的。
杨峥根据他们的喜好,尽力安排,实在成不了才的,也为他们备了良田,娶妻生子总是不愁的,勤快一些,过上富足日子不难。
不过大多数孩子都比较上进,视杨峥为父母,再不成器,也愿意扛起刀矛上阵杀敌。
“你们活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但你们可以让你们的下一代,活在太平盛世里。”杨峥没少灌输这些东西。
大大小小几千双干净的眼睛望着杨峥。
信仰的力量是无穷的。
“夫君,大好日子,说这些作甚,来来,孩儿们,快吃。”夏侯止心疼站在寒风中的孩子。
然而孩子们一动不动,只是望着杨峥。
夏侯止一声叹息。
杨峥颇为感动,暗想自己这几年的心血没有白费。
“吃吧。”
他开口,孩子们才抓起陶碗中熟肉,狼吞虎咽。
这些孩子跟着自己也过了不少苦日子,直到今年屯田和牧场都是丰收,日子才好过一些。
如果司马家不弄自己,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也未尝不可。
腥风血雨的嘉平元年呼啸而去。
嘉平二年宣示一个新时代的降临。
长安郭淮却一直心绪不宁。
“夫君若是为难,妾自缚去洛阳请罪!”王氏颇为刚烈。
五个儿子跪伏在地上,痛哭不止,“母亲若去,儿亦不活!”
汉魏以孝治天下,五胡乱华前,父子之间还算和睦。
郭淮揉了揉昏涨的太阳穴,这几年常感心力不支,尤其是今年,郭淮像是老了很多。
一个男人的精力不可能无限。
夹在曹魏与司马家之间,督镇雍凉,郭淮要考虑的已经不仅仅是与蜀国、羌胡的战事。
昨日,洛阳一封诏令,将郭淮从射阳亭侯,升为阳曲县侯。
司马懿的恩宠不可谓不高。
郭淮心知肚明。
如果王氏消失了或者死了,事情反而好办了。
问题是王氏又被送回来了。
这让郭淮实在想不通如何跟司马懿交代了。
此事也不可能隐瞒,偌大的长安城中,各家的细作多如牛毛。
司马懿灭王凌三族之心,比谁都坚决。
一是震慑天下士族,太原王氏我都敢杀,还有谁家杀不得?
二是剪灭这些年日益膨胀的太原士族。
恰巧,郭家也是太原士族之一。
颍川士族以文事立足,而太原士族多以武功着称。
王凌、王昶、郭淮都是领兵一方的督帅,裴家也不简单,子弟文武双全,逐渐在士族中崭露头角,在隋唐之际厚积薄发。
贾家倒是彻底倒向司马家。
“大丈夫拥旄仗钺,上不能匡扶社稷,下不能保家全族,迟疑不决,犹如夫人,必为后乱,有何颜面对天下人乎!妾自去矣,不需夫君为难!”王氏拔剑横于项上,正欲挥下,她的儿子们早已挡住。
郭统泪流满面,“母亲若死,儿必同去!”
郭淮又忍不住头痛了,几个儿子若是死了,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罢了、罢了,我去信一封,上交印绶节钺,求司马公饶恕。”
“此非引颈待戮之举?曹爽奉还天子与兵权,外祖奉还节钺,只求活命,皆被夷族,父亲岂可坐以待毙?”郭统第一个反对。
司马懿的屠刀吓到了不少人。
王氏泪流满面。
然而郭淮决心已定,“你们知道什么?放心,我料司马公不会动雍凉!”
郭淮的印绶节钺以及信,很快就送进洛阳司马府中。
“诏令下达之日,淮遣押王氏回京,雍凉百姓不忍淮家破妻离,持强犯国法,截杀令使,铸成大错,淮管教不严,有负太傅托于西面之重,然五子哀母,不惜其身;若无其母,是无五子;无五子,亦无淮也。今辄追还,若于法未通,当受罪于主者,淮全家愿领死,觐展在近!”
司马师读完郭淮的信,司马懿却没有任何反应。
“郭淮是在以雍凉要挟朝廷。”司马师读懂了背后的意思。
三百装备精良的步骑,岂会被区区百姓剿灭?还一个活口都不留?
要挟朝廷,亦是在要挟司马家。
雍凉不同于淮南,淮南的敌人只有吴国。
雍凉却有羌胡、匈奴、蜀国。
投鼠忌器,牵一发而动全身。
司马懿睁开昏沉的双眼,“郭淮不是曹爽,亦非王凌,镇雍凉三十余载,多有智谋,此次乃以退为进,试我父子心意尔,若动了他,雍凉必定大乱,荆州王昶也会犹疑,去年诛曹爽、灭王凌,剑用多了就会钝,如今之势,当镇之以静,收天下人望,操之过急,一事无成。”
司马师思索了一阵后道:“父亲所言甚是,不过儿以为此事大有内情。”
“哦?”
“郭淮既然不愿遣送王氏,直接一道请罪书即可,既然送出王氏,又何必对三百步骑赶尽杀绝?这岂非前后矛盾?”
司马懿浑浊的两眼闪过一丝清明。
“会不会有第三方势力在其中挑拨?”司马师暗蓄三千死士,也精通此事,
“不错,郭淮应该没有胆量叛我,也没必要在此时叛我。”
“前些时日,洛阳冯家客舍,一群细作接走鲁芝家卷。”司马师目含杀机。
“西平……”司马懿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