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天启皇帝对杨铭化的安排,杨铭化自己现在还不知道。现在的杨铭化因为喝了一肚子烈酒而痛苦不已。不只是心里不舒服,而且因为这酒度数太高,第一次喝难免身体会受不了,以至于杨铭化现在胃里还在翻江倒海呢!
虽然天已经大亮,但是眼前依旧笼罩着一片淡淡的阴暗,杨铭化知道今天有是一个让人不愉快的阴天。或许是因为人们担心下雨的缘故,街上那些东游西逛的闲人也少了不少。
就在杨铭化实在撑不住了的时候,他突然跪在地上呕吐起来。杨铭化为人一向淡然出尘,这种狼狈不堪的情况也还第一次出现。这让杨铭化感觉心里更加不舒服。也不知道客印月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的酒量,一个小女子居然能喝这么烈的酒。
身为皇帝乳母,她本来就已经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了,更何况这绝世美人还有那么强硬的性格,这么豪爽的态度,以及隐藏在历史深处的韬略权谋。他通过钟夏一些人的消息,也知道朱由校如今的老道权谋,其实离不开客印月这个神秘女子的暗中教导。
平心而论,杨铭化其实对于客印月也没有什么偏见,只是他总是对客印月有着不祥的预感,因为他始终怀疑无论是她的美貌,她的性格,还是她的见识,都是上苍为了要她完成某个使命而赐予的。只是这个命中注定的使命,往往要伴随着成千上万人的死亡。而这一切却是杨铭化所不能接受的。
因此杨铭化本身对于客印月就有一种本能上的排斥感,就算没有客印月诬陷他和李庄妃有私情的事情,他也对她根本没什么好感。再加上二人其实都是从事教育行业,同行是冤家,都是教导两位皇子的人,杨铭化的好胜心也不能相信在自己的教导下,朱由检会比朱由校差。
就在他跪在地上平复自己胃里翻天覆地的恶心的时候,突然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捧着一张手帕袅袅地出现在他面前。
杨铭化抬头一看,便发现面前那张熟悉而清丽的脸。因为年纪小,少年的眉眼呈现出一种温柔的秀气,虽然一开始并不耀眼夺目,但是时间长了却越看越舒服。
此时的他身着一身粉色圆领袍,正好带着一个网巾,将那满头青丝束起。隐隐约约间,杨铭化仿佛看见了早春时节的一只淡粉梅花,温柔但不失独对风雪的傲骨。或许他才是这个阴暗早春里唯一的亮色。
“先生?”就在杨铭化有些恍惚的时候,他轻轻地对他唤了一句先生。
“梅阶?”
听到他唤自己先生,杨铭化才明白他就是信王的一个贴身内使。因为他是宫里从小被阉割的阉人,因此明明是须眉少年,但是却隐隐约约有着一种女性的温柔。不知怎么回事,求了信王的恩典特意准许他出宫四处溜达。估计信王对他应该非常宠爱。
自己一个堂堂士大夫,在一个宦官面前失仪也终究不好,因此杨铭化便强忍腹中恶心站起身子来不提。
“殿下醒来之后不喜欢梅阶这个名字。因此我又改回原名王承恩了。”只是他听到杨铭化唤他梅阶时,才出言提醒道。
一听信王居然把王承恩的名字改回去了,杨铭化突然感觉五味杂陈。但是他毕竟是信王的奴才,因此他的一切都由信王主宰。因此对于信王如何处理这个人,他杨铭化其实没有资格置喙。
“你是喜欢梅阶这个名字呢?还是喜欢王承恩这个名字呢?”但是,杨铭化对于这已经悄然改变地一切仍然有所不甘,因此才如此问道。
“这很重要吗?”听了杨铭化有些天真的疑问,梅阶也就是王承恩淡淡地反问道。
“对我来说很重要。”杨铭化坚定地回答道。
“那你去问信王殿下吧!看他究竟更喜欢梅阶这个名字还是王承恩这个名字。先生您不知道,在宫里,我一个奴婢的喜好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王承恩一直都是这样淡淡地说着话儿,只是他对于自己遭受的不公平越是表现地平淡无奇,旁观者越发觉得这更是一幕无比凄凉的悲剧。
“殿下现在好吗?”
听了王承恩如此说,杨铭化才知道自己似乎有点冒犯了王承恩那脆弱的尊严。只是为了缓解彼此之间的尴尬,他才如此生硬地问道。
“现在殿下开始写起了话本,因为有事情可做,他也不那么空虚无聊了,因此精神好了一点,饭也进得多了。”
听到杨铭化问起朱由检,王承恩的神色才微微多一点温柔,只是这一点现在的王承恩自己都没感觉到。
“信王还写话本?他不是对这些稗官野史,淫词艳曲不感兴趣吗?”
杨铭化是信王老师,因此深深明白自己这个弟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也知道信王对于这些消遣娱乐的文字游戏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虽然他自己对于信王写话本没什么偏见,但是听说朱由检既然开始写话本他还是有点惊讶。
“您读过持鉴斋主人的《红楼梦》吗?殿下好像也很喜欢看《红楼梦》,不仅如此看了《红楼梦》之后就模仿持鉴斋主人开始写起了话本。”
王承恩三言两语就把朱由检为什么写话本的缘故交代清楚了。只是杨铭化的敏锐却觉得朱由检如今的变化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他也不明白自己这个弟子的变化究竟是好是坏。
“那就好,殿下能找些事情做也比在宫里一直好吃懒做强一点。虽然因为朝廷制度规定,藩王真的不能干预朝政,但是一个好好的人,总不能真的把自己当猪一样活着。因此只要能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了。”
听了王承恩的话,杨铭化也渐渐接受了信王写话本这一事实。之后他就开始自顾自地评论起朱由检写话本这件事情,虽然话也不多,但是却是支持朱由检能好好做一件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凭这一点,杨铭化不但胜过了明朝那些食古不化的万千腐儒,也胜过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张居正。
张居正教育万历皇帝的时候,对于万历皇帝要求极为严格,勤奋读书,讲究品德,这些正常的要求就不用说了。不仅如此,张居正还要求万历皇帝身上连一点道德上的瑕疵或者行为上的放纵都不可以有,更可怕的是,万历皇帝身为一个人甚至连正常的一点爱好都不应该,整个人就必须活成一个活生生的《帝鉴图说》(张居正给万历皇帝编写的教材)。万历皇帝字写的好一点都怀疑他玩物丧志,将来会不理朝政。
可惜就是如此的严格要求,万历皇帝的教育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对于万历皇帝这个明朝历史上执政时间最长的君主,后世的好多人对他褒贬不一。虽然万历皇帝执政时期国家大部分地区秩序稳定,江南资本主义经济得到了充分发展,也打赢了危急国家安全的三场内外战争,宁夏之役,播州之役,朝鲜之役。其中以朝鲜之役打赢日本最为扬我中华国威。朝鲜之役虽然损失不少,但是也沉重打击了日本侵华的勃勃野心,延续了中华几千年来对于外敌的优势。但是不得不说辽东局势的恶化,女真努尔哈赤的崛起,原本就有的党争的发酵和变质,东林党和三党斗争的加剧却是在他的执政时期内发生。其中最为触目惊心的就是,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张老师的所作所为。面对明朝愈演愈烈财政危机,万历皇帝绕开文官集团派太监去征税,是提现了一个皇帝的灵活权术。但是他也无力阻止地方上官僚士绅对于太监的抵制和太监群体本身的腐化堕落。当然也无力阻止清流士子对于皇帝的攻击谩骂,自然也没有对原有的腐朽财政制度进行根本上的改革和创新,更别提他在国本之争时候表现的推诿敷衍本身对于明朝帝王权威的极大损害。
平心而论,万历皇帝并没有那些人说得那么不堪,但是他交给历史的答卷却远远低于张居正和很多人人对他的期望。
说完这些话之后,杨铭化也似乎看开了一些事情,因此便要转身离去。
就在杨铭化刚要走的时候,王承恩突然拉着他的手说道:“先生,虽然信王比之前好了不少,但是殿下比起受伤前更是孤僻沉默了。我虽然只是一个奴婢,但是我知道信王殿下其实一点都不开心。他其实是很难过的。”
听了王承恩的话,杨铭化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他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极为刺激的酸楚感。还没等杨铭化自己说什么,王承恩接着说道:“他虽然失忆了,但是没了先生,殿下的心其实是空的。而心中空了一块的殿下其实已经并不是完整的殿下。”
王承恩说前一句话的时候,杨铭化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但是当他这句话出来之后,就连杨铭化也忍不住眼眶微红。见此情景,王承恩也是感慨万千。
只是就这一点而言,王承恩纯粹是想多了。朱由检忘了和杨铭化的记忆之后其实也没啥不愉快的,他的脑海中根本没杨铭化这个人,之所以沉默抑郁多半是忧伤自己亡国的事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