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十九日,三十三岁的汉江大学心理学副教授林祯因为车祸丧生。根据交警调查发现林祯开车的时候就是正好喝多了酒之后非要开车,以至于发生交通事故。汉江大学一时间痛失这位科研支柱,自然是极为晦气。
不过生者的痛苦,那些死者当然一点也不会理解。当然对于某些人而言,生就是死,死就是生。
只是在农历三月十九日的夜晚,随着撕心裂肺的一阵剧痛,林祯的迷迷糊糊间意识已经消散而朱由检的意识却坚持不散,耳畔的汽笛声和凄厉的鬼叫声越来越尖锐,林祯的各种记忆纷纷破碎成片,融入朱由检意识之中,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他头部的痛意却是越来越清晰,这些幻听一般的声音也渐渐从嘈杂走向消失。
此时此刻万籁俱寂,而眼前一片浓重的黑暗让人感觉特别不舒服,仿佛自己跌入了宇宙深处的黑洞之中。那一刻林祯或者重生的明思宗朱由检的意识飘飘悠悠四散而逃,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经过了一个宇宙地生灭,随着那一缕永无止境的光,朱由检的意思才渐渐有了着落,随着意识的逐渐清晰,他的头疼也越来越明显。
当朱由检彻底跌入一个身体之后,他开始试图睁眼仔细地观察自己的处境。虽然微微眯着眼,但是现在的阳光足矣让他看明白室内的布置。
当明白这地方好像是他少年时居住的撷芳殿的卧房瑛倚阁后,满头大汗的朱由检拼命挣扎着坐了起来,试图推开身上湖绿色的丝绸薄被,想走去透透气。可惜力气太小,受伤严重,加上身体虚弱最后只是勉强做起来发呆。
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体居然会如此虚弱了?前世的自己虽然没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从来就没有像如今一般文弱。
努力举起手来,那映入眼帘的纤细胳膊一看就是没登基的样子,因此现在不可能是倒霉的崇祯年间。当然撷芳殿的装饰也说明这也不是太子府邸的因此不可能是万历年。十有八九自己重生到了天启年间,皇兄当皇帝的时候。
幸运的是,现在是天启三年的初春,大明离亡国还有二十一年,一切都还来得及。不幸的是,自己居然重生到了少年时候。
突然发现信王已经醒来了,身边的小内侍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自然吵得人更加头疼。然后一个小内侍就急匆匆向皇帝报告信王苏醒这个喜讯。
而伸手乱摸之下,自然摸到了头上那沾了血的纱布。估计是不小心伤到了头部导致本来的灵魂散失,才有了后面的灵魂回归。
既然自己都重生了,朱由检开始挂念那个和自己一起殉国的王承恩。
他努力打量了一圈之后才发现那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容。说是熟悉,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就是王承恩,说是陌生是因为自己印象最深的时候不是现在的少年时光而是殉国那一晚的苍老凄切。
“王承恩!王承恩!王承恩!”
望着眼前那个身着绿色宦官常服,容貌清秀的少年,神情恍惚地朱由检忍不住喊道。
只可惜与前世的有求必应相比,眼前漂亮俊雅的少年人面对他的呼唤显然有些迷惑。
少年时候的记忆非常模糊了,这个时候他也有点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他魂牵梦绕的王承恩,如果他不是为什么还是那么俊雅清秀?如果是为什么对我不理不睬?难不成连你也恨我要死?如果说恨我,为什么还要寻死,明明你也可以苟且偷生的。
王承恩虽然没有理会信王,但是看到小殿下纱布缠绕下委屈巴拉的小眼神,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殿下,您要不要喝点水?"
朱由检没办法也只能点点头,先喝杯茶冷静一下,毕竟自从莫名其妙重生之后,以前的一切总是透着一股子诡异气息。
喝了一点水之后,信王开始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虽然是问众内侍,但是信王目光望着不远处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年,毕竟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是希望自己心中的王承恩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
“殿下不小心摔下来了。把头弄破了。”看王承恩有些犹豫,这时候一向掐尖要强的高起潜抢先说道。
因为他爱表现,又善钻营,登基之后得知自己一直有收复辽东的志向后,高起潜竭力在前世的自己面前表现自己的在军事方面想才干。
因为那些清流文官说起来头头是道,但是干事情一塌糊涂。对文臣极度失望之下,自己又走了皇兄的老路继续重用太监不提,起码太监虽然也干不成什么事,但是他们从不叽叽歪歪无端质疑自己的决策。正巧高起潜抓住这个机会之后,成为了监军太监。只可惜高起潜因为贪生怕死或者是嫉贤妒能,在崇祯十一年的巨鹿之战中没有及时救援卢象升,致使我皇明痛失擎天玉柱,以至于有千古之痛。
因此一些高坐书斋的“清流君子”们知道这一点后开始颇有后见之明地讥讽自己用了小人云云。其实自己前世也是熟读圣贤书长大的人,知道重用阉竖小人的君主都逃不了坏名声。但是最后却不得不变成自己都厌恶的人。其实怨天尤人也改变不了什么,到了甲申那一日的煤山上,也只是命运可悲而已。很多次自己都对那些劝谏自己的清流们解释过,自己重用太监是真的无可奈何。其实不是真的袒护太监,而是希望他们这些读圣贤书的官僚士大夫们能够知耻而后勇,能够做些什么事情让自己打消重用太监的想法。最后的结局却是收获了一地的失望而已。
“是吗?”朱由检总有些怀疑。毕竟他在没有登基的时候还是很乖巧的,因此不存在爬树爬山从高处跌下的剧情。
“是的。”在这些伺候自己的小内侍中一向掐尖要强的高起潜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是看高起潜胆怯的样子朱由检感觉自己这次意外似乎另有隐情。只是朱由检此时此刻心已经很是疲惫,因此也就不想追究什么了。折腾了半辈子,居然什么都得不到,因此他已经无所谓了。
虽然王承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更不喜高起潜回答这个问题的敷衍和隐瞒。毕竟是做了十七年皇帝的人,他怎么会容忍别人骗他?尤其是太监这种家奴,更是不允许骑在主子头上。虽然现在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但是心里却是积攒着一个疙瘩。
国朝亲王王府之内首先设承奉司,承奉司内设承奉正一人,正六品;承奉副一人,从六品。
并有所三:一曰典宝所,设典宝正一人,正六品;副一人,从六品。二曰典膳所,设典膳正一人,正六品;副一人,从六品。三曰典服所,设典服正一人,正六品;副一人,从六品。
府外设门官,设门正一人,正六品;门副一人,从六品。
其中又设内使十人,司冠一人,司衣三人,司佩一人,司履一人,司药二人,司矢二人。
不过鉴于他信王朱由检因为皇兄宠爱暂时养在宫中撷芳殿内由皇兄保护,因此这个府外门官就没有了。因为年纪小,父母双亡,皇兄自己都不太能照顾好自己,因此魏忠贤假借后宫开支繁杂,信王年纪小没有开府,在宫中有皇兄照顾,用不了那么多内监,为了节省开支供应辽东前线,特意削减他朱由检身边内侍数量。因此信王身边就一个承奉正徐应元和十个内使而王承恩就是其中最得宠的几个内使之一。因为信王年纪小,再加上天启朝秩序松散,因此这些人也就不分什么司冠,司衣,司佩,司履,司药,司矢这些分工了。不过因为方正化,褚宪章这二人武艺高强,因此他们大部分都是干了司矢的活儿。
因为待遇被莫名其妙大幅度削减,无论是谁,对于魏忠贤心里总不好受的。毕竟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都要艰难,以后让别人捐钱自然是满心欢喜,但是现在削减自己待遇那是心有芥蒂。
虽然信王的内侍数量被减,但是这十个内使其实并不是干粗重杂活的普通小火者,而是陪在信王身边伺候的高级常随,平时随便干点贴身的活儿,其他时候就陪信王游戏或者聊天。也就相当于《红楼梦》中林黛玉身边的紫鹃,平时不止很少干活就连针线都没见做过几次,有限的出场也只是陪各路主子扯闲篇。
当然也有宫女若干在信王房间外做一些比如缝补收拾之类精细的杂活儿。只是这些人不但长得很一般,而且除非特定时间,否则不准擅自闯进信王房间面见信王。以前是没有这个规矩的,但是自从穆宗隆庆皇帝之后各个王爷小时后身边就有了这个规矩。当然是怕这些小主子们在宫女太监的诱导下早早破了元阳,以至于到了真正传宗接代的时候肾水稀薄,龙威不振。而这方面的反面教训就是后世满清的溥仪大兄弟,因为溥仪六岁时满清也垮了台,太监们对皇帝不是那么敬重,因此在太监们的引诱下,溥仪纵欲过度居然都达到了严重阳痿的程度,以至于正宫皇后婉容都给他带了两顶碧幽幽地瓜皮帽。
后世朱由检读到这一段野史的时光也不得不佩服婉容这个奇女子。当然朱由检宽于待人,严于侓己,因此自己老婆还是传统一些好。其实朱由检还不如托生到民国时期,凭他的容貌和风度说不定真和溥仪大兄弟来一个连襟之谊,那才是真正的满汉一家,民族团结,都团结到炕头上去了,你们还要怎样?
就在朱由检小心翼翼地感知周围环境时,乾清宫内一身木工打扮的天启皇帝朱由校正在和一群太医发脾气。
虽然皇帝穿着自己精心设计的木工服饰,但是地上却满是因为愤怒而抛的乱七八糟的工具。
“连信王的一点小伤都治不好,朕要你们这些庸医有什么用?”望着这些除了磕头就啥也不会干的御医们,天启皇帝大怒道。
听了天启皇帝的话,众人回想起救治信王的场面。当时信王的伤势已经十分严重,不只是伤口血流不止,而且还伤到了太阳穴的地方。因此众人对于皇帝的愤怒其实无话可说。
“殿下伤势过重,并且伤到了脑子。恐怕会有后遗症。”到了最后也只有一个胡子最长最白的老御医鼓起勇气安慰道。
“真的?”皇帝愤怒地问道。
“真的?殿下严重的可能会长久昏迷,不死不活。轻的话也少不了失忆。”那个太医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虽然那个御医的话说的好听,但是在场众人明白小信王估计就快了,最多撑不过今日。对于生死之事大家都已经看淡了,因此也就陪着悲伤愤怒的天启皇帝掉几滴并不悲伤的鳄鱼眼泪。
不仅如此,伺候皇帝最亲近的魏忠贤已经悄悄吩咐手下小宦官为信王准备后事。随着魏公公的位置越来越高,眼界越来越大,他也觉得大明朝的王爷也太多了些,因此信王早早归天也省了日后就藩的各种费用,也少了他魏公公和外朝大臣的各种扯皮。
望着那个风姿卓绝,清冷孤傲的少年就因为一个愚蠢的理由毙命今日,魏忠贤虽然惋惜,但是却有一种潜意识的轻松。只是天启皇帝却不肯接受这个现实,因此他还得想着如何安慰死去亲弟弟的天启皇帝。
魏忠贤明白天启皇帝念旧,既然弟弟死了,那么他会更加珍惜那些活着的人,因此魏忠贤面对外朝时候的压力会因为皇帝的眷恋而减轻不少。如果安排一下,让外朝那些妨碍他的鸟文官们在皇帝沉浸于信王之死的情况下弹劾一下自己,就会给失去亲人的皇帝一种大臣无理取闹,罔顾君恩的感觉,到头来皇帝的报复将会更加激烈。
只是苦了那些御医们,十有八九这些人得为信王殉葬。其他人还好说,他们知道这碗饭不好吃,因此也有准备。
魏公公却不这么想,望着这些御医,老奸巨猾的魏公公早已经决心用他们的命来点燃皇帝对于那些反对自己的官员的愤怒。
就在众人居心叵测地为自己的利益谋划或是战战兢兢地祈祷自己能够逃出生天时候,突然一个青衣的小内侍急匆匆地跑出来说道:“启禀陛下,信王殿下醒了。”
听说信王醒了,众人各有思绪,有的欢喜有的愤怒,魏公公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
但是皇帝没有理会这一切,急急忙忙带着人去看望信王不提。
当皇帝赶到时候,信王正在优雅地端着一杯苍蓝色的景泰蓝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虽然信王年纪小又受了伤,但是他的仪态却是天然的高贵端雅,隔着素白的半透明纱帐,仿佛一抹月光下纤细而坚韧的凤尾竹。虽然皇帝登基三年,天威日重,并且年纪还比信王大,又君临天下几年,但是因为木工活做多了,却没有这种天生矜贵的仪容风度。
看到皇帝满头大汗地跑来,信王那双漆黑如玉的双眸中才微微有一点光,但是随后更是黯淡了。他想说什么,但是喉咙里总有一个涩涩的橄榄塞着,让他开口难言,只是流泪不止。
皇帝没有在意信王的不恭,只是怜悯他如今的辛苦。
此时信王还受伤,头上纱布上大片的血迹和他因为失血而苍白的精致小脸一衬,使的眼前的少年因为失血过多而有着一种极为脆弱的破碎之美。那一刻天启皇帝有一种弟弟已经死了的恐惧感,但是少年间或一轮流转的墨色双眸却让眼前的身体有了一点生气。
最终他还是怯怯地喊道:“哥哥。臣弟……”
望着信王熟悉的表情,天启皇帝笑着说道:“看来你醒来了之后也没失忆啊!你这个庸医怎么干的?”
“皇兄,也不是那么说,除了皇兄身边的一些人事好像都记不得了。其实他们也没说错。”
重生这么多年了,少时候的事情都记不得了,为了有个准备,不至于以后露马脚,信王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说道。
皇帝还觉得五弟怕自己迁怒御医才如此,因此笑着说道:“今儿,小五你能大难不死。也算他们的一点功劳。因此你不用担心朕会怎么对待这些人。”
信王听后知道皇兄把这一节接过了,因此也就无所谓了。
“弟弟你知不知道,你就是太善良了,遇到谁都想给点好心,结果最后谁也不理会。”察觉信王不想说什么,皇帝为了避免冷场也只能絮絮叨叨地说道。
信王听了皇帝的话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垂着头,似乎一株被风霜雨雪打击过的娇小花儿。
过了一会,信王想抓住哥哥的衣袖,看样子他似乎想从皇兄那里汲取一点最后的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