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绿萍像往常一般早起,看了看天色,较昨日倒是暗沉了些。
到厨房嘱咐了一下今天给舜娟准备的汤点,便回了房间。
自从车祸从医院回来后,她就把这个房间按照自己的喜好改了个遍。凡有人问起,就只答作车祸后腿不方便。
原来这房间其实也就是一个独立的小套间,有隔开的衣帽间和单独作一间的舞蹈房,卧室和洗漱间另开在一边。房里都是按照飞舞的绿萍的喜好,层叠繁复的落地窗帘,优雅古典的英伦风古木家具,正和她的性子一样,极高贵极雅致。舞蹈房里四面墙都铺满了镜子,靠窗台的墙边还放置了一台舜娟特地从维也纳定来的bosendorfer的钢琴。
绿萍从小学习的除了保持优美身形的舞蹈之外,便是这提高自身乐感和修养的钢琴了。小的时候,每天都得在练习舞蹈前先弹奏两个小时的钢琴,那时候觉得是母亲要求太多,时不时就喜欢躲躲懒偷偷神,对于这频繁又无聊的五指劳动不像舞蹈那样爱得热烈,总是觉得麻烦又厌倦。还小的绿萍总喜欢躲到花园里的大榕树上,小小的身子攀爬到那有些年头的古树里,隐没在绿叶间。待得满院子寻人的张妈急得都汗涔满身了,才一咕溜儿从树上滑下来跑回房间不乐意的换好衣服再埋头认错。有时候脾气来了还会犯倔,低着头咬着唇就是不肯说话,走到钢琴边弹起来的都是些激愤的曲子。比她小两岁的紫菱不爱这些,还抱在舜娟手里眼睛瞪得大大的一下子看看在音乐里发泄自己情感的姐姐,一下子又看看还板着脸的妈妈,口里嚼字还不很清楚,却会拍拍舜娟的手小心翼翼的安慰着“妈妈,不、气不气。紫菱乖。紫菱听妈妈话……”
落日的余晖透过薄薄的轻纱窗帘,绿萍挺直的脊梁如繁花飞舞的手指,其实跟她的舞蹈一样美丽得逼人。
舜娟说起这些的时候面孔流露着怀念的气息,这是她永远也到达不了的思念的远方,看她说到喜处便笑盈于面,再深处便陷入了沉思。现在这身边的女儿,只能倾听,静静的听她倾诉另一个女子慢慢绽放的成长史。
她要改动房间的时候,试探的跟舜娟说了声,舜娟听罢只是一愣,尔后马上就笑笑就说,“这是你的房间,改动还要问旁人做什么。自然是你自己喜欢就好!”
听到这话,心里感动良久。她不是想取代绿萍。绿萍的存在有着不可磨灭的二十四年,绿萍的印记刻在这些爱她的人心里和她生活过的所有地方。她也不是绿萍,就算要当好舜娟的女儿,也不会再成为那个舞蹈的精灵――汪绿萍。她还是李清。就算不想承认,她也在另一个世界活了二十六年。性格本质上就是两个人。她不喜欢繁复,只喜欢简洁,不喜欢古典,反而喜欢现代的利落。卧室里把床和家具换成了德国设计师的简单流线型,替下来的英式古床家具都原样复制到原来的客房里。墙面是浅绿色,配上雪白的宫廷式窗帘,大大的落地窗开,引入阳光的时候整个卧室都会变得暖融融,这个氛围会让人不自觉的放松,所以也就不作改动了。把舞蹈室做了大工程的改变,原是满屋的镜子被换成了四面的书架,特地从书局定来整套整套的书,跟自己以前一样,主要是为了方便,需要的时候伸伸手便可以查到所要的资料,总比网上或再到外面去找来的方便。书主要都是历史、经济、管理类的,关于世界政局的分析有,古代兵书典籍也有,商场本来就是个战场,能做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这个世界其实跟上一辈子生活的,算是平行的世界。年份将近,连发生的经济动荡的潜在危机也是一样。如若没估计错,接下来,便是一个很好的可以获得汪展鹏信任的时机……
坐到特地定制的大书桌,习惯先打开e-mail,在收件箱,见到代号“f”的某人发过来的邮件,绿萍微微笑了笑,标题上赫然几个大字。
“鱼儿,开始上钩。”
这边厢,何继刚晨跑完,一身浅灰的运动装,脖子上还滑稽的搭着一条白色的小毛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渍,腕表上的指针指到八点半。
回到家,难得在这个时间段见到自家母亲。慵懒的着着睡衣,略微有些凌乱的长发,半靠在厅里的沙发上,那双狭长的眸子睁得老大,自他进门眼神就没离过他身。
何继露个笑脸,轻声说:“妈,早上好啊!”便想逃过她的视线,加快了步子往楼上走。
“你等等!”何母怎会放过他,支起身子,目光直直的看向儿子,“见我坐这里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吗?昨儿你几点才回来?”
停下步子,何继笑道:“妈,我都28了。不是晚归还得回家报备吧?”
何母瞟他一眼,“少罗嗦,你就是82也还是我儿子!老妈问你的行踪都没这个资格?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啊!”
何继笑得颇为无奈。这个‘老妈’的语气大义凛然得真是让人会产生她是个多细心自己的模样,小时侯也不知道是谁逢出门都会把自己不小心‘遗失’在街角,要不是自己记事早,早不知被她弄丢多少回。苦笑的点了点头,“可以!可以!绝对可以!”强调似的语气,“我昨天在学校有课,晚上还去了趟医院。研究了一下一个病人的病历。没顾得上时间,回来就比较晚了。下次一定注意提前跟您老交代!”
“病人?”何母笑得清澈无比,“是哪家的病人啊?也没见你平时这么着紧来着?”
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何继干脆又走下来,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看着何母道:“妈,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这么看着我,又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我慎得慌……”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何母不悦了,眼眸微眯起,“我的问题哪里奇怪了!我关心自己儿子都不行啊?”
何继眉眼含笑,手指交叉相握,垂下眼,“你一大早就坐到这里,不是为了等我?想问我什么就直接问好了,这么拐弯抹角,我看你也很累!咱们早说完,你早回去补眠。省得老爸又说我害你又为我担心,耽搁你养好身体。”
“你就是这样不可爱!”何母盯着他良久,见他一副就等自己说出真实目的的样子,皱起了眉头,“从小就这么不讨人喜欢,跟个小老头一样,逗你都不好玩!难怪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女孩子见到你这个样子早都吓跑了,谁还敢接近你啊!平时就是工作狂,闲下来就只会泡在书堆里,真不知道你是不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
何继挑眉道:“是不是你肯定比我清楚嘛!”
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何母话锋一转,“是我生的又怎样,一点都不像我。你的病人是绿萍吧?你们发展的怎么样了?”
“你大早起来就是关心这个?”何继放下手,微微笑道:“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跟妈妈您说过要跟她有发展吧?目前看来我们还只是见面点头之交,妈妈你要我回来不是就看看她的腿能不能治好的么?怎么突然又有了这么奇怪的说法用到我们两个并没太熟悉的人身上?”
“我本来也没希望你和她有什么,”何母纯良的眨了眨眼,“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想要个像绿萍那样漂亮懂事的女儿,谁知道生出来的却是你这个讨厌的小子。以前绿萍一门心思就放到楚家那个混蛋小子身上,我也没指望你能吸引到人家。现在她好不容易摆脱了楚家那混蛋,你又有机会帮她治好腿,而且还可以做她的老师,这怎么说也是老天给的让你接近她的机会嘛!”对自己的设想满意的点点头,“我不管,我就要绿萍做我媳妇!我跟绿萍她妈妈是金兰姐妹,她就那么命好生的两个都是女儿,我一定要抢一个来!而且,绿萍这孩子也够苦了,你是我儿子,秉性我还是了解的。虽然为人有些像你爸爸奸诈,但是心里还是好的。要是你娶了绿萍,我和你汪妈妈也就能放心啊!”
何继了然道:“这是你们早就算计好的?”
笑弯了眉眼,如新月般耀眼,何母得意说:“这是我想好的,再跟你汪妈妈一说,我们就一拍即合。哈哈……你妈妈我还是很有前瞻头脑吧!不要告诉我你不喜欢人家绿萍!”
“然后你也知道她昨天会去听我的课?”何继轻揉起了额角,“你们还有什么背地里知道的,还瞒着我的?先告诉我一声吧!”
“怎么了?”何母看出他的情绪不对。
把昨天学校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何母听完愤怒的踩到沙发上,“怎么还有这种无聊又恶毒的人!你以后别去那里上课了,都是些什么学生!太没素质了!连绿萍那种好人都能被他们说成这样,真不知道他们没了是非还能不能活下去!你给我去学校投诉!去查查她们家是干什么的!……”
“妈!”何继拉下她激动地身体,“你别那么激动!绿萍都没去追究,我们有什么立场去帮她做这些。”
“你还是不是男人!她是你将来的未婚妻!”何母怒而大呼。
“事实上这只是你个人的臆想。我们甚至连好朋友都算不上……”何继无奈答道。“我没有立场……她会拒绝我的好意。”
何母看着儿子有些颓然的样子,有点心疼,又有点幸灾乐祸。这个儿子懂事起便独立又懂事,加上智商超过同龄人一大截,总是占尽了得天独厚,一路平平坦坦走到现在,做什么都能风生水起。平日只见他让人恨得牙痒痒,哪见他为了其他人而这般费神伤心。
就算自己再喜欢绿萍,骨子里还是疼自己儿子的。未来绿萍能不能站得起来还是未知数,一个残疾的媳妇,若是其他人,她是肯定不会接受的。而现在自己这么支持的原因,一是和舜娟是知交,对于绿萍的遭遇或多或少是同情的,而且绿萍的德容言功无一不是最优秀的。二则是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一点点陷进去,被绿萍给迷去了心智。
自己生的自然还是清楚的。儿子属于冷情一族,对于这些情情爱爱,以前就是很不屑,觉得太浪费时间。青春期玩玩的几段感情史,也让人不得不承认,儿子的个人魅力还是挺足的。起码也是自己肚里的产品,从外貌包装到肚里内涵放到人堆里肯定都属于人尖型。陡一遇到成年后感情受伤的汪家绿萍,儿子从医院回来的眼神就透漏着满满的兴趣。这和之前的游戏不同,兴趣是一段感情滋生的最好土壤。从没见儿子对某项并不算特殊的病例投入这么大关注,几个月下来,专攻神经研究的儿子突然专项于腿神经的治愈和恢复,从前期的手术,到后期的物理治疗,特地要美国那边打电话过来借实验室完成。每一项数据都是由他自己亲手整理,每一个恢复希望都让他欣喜。如痴似狂废寝忘食的许多个昼夜,得到的却是绿萍见都不愿相见,却还是挤出笑容来回应面对。看得自己这个叫母亲的怎么能不心疼。
好歹下定决心去和舜娟相商,没想到两人倒是一拍即合。做母亲的终归是心疼孩子的,绿萍对何继态度的反常,让她们明白至少还不是何继剃头担子一头热。两个年轻人,需要的就是是激情迸发的一个燃烧点。这种‘麻烦’与‘困扰’,当然是母亲服其劳,为了能和老公尽早退休贻儿弄孙得享天年,促成这段感情史势在必行。
何母端正身子做好,清了清嗓子把儿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尽量语气自然和缓的说:“儿子,你是从老妈肚子里怀胎十月才蹦出来的。就算平时老妈我很想恨不得把你给退货了,也肯定是会心疼你的。”见儿子抬头专注看过来,眼角向上挑起,“别说老妈不帮你。我从你汪妈妈那里得来的一手消息――绿萍现在急需要掌握商务知识,她想进自家企业。她是个有思想的孩子,跳不了舞了,马上就能转换好自己的定位。可是光这个肯定是不够的,所以她才需要学习。不然,你昨天也不会见到她了。”
何继顺从乖巧的点点头。
眼角的笑纹更弯,接着道:“昨儿我就和你汪妈妈商量了一下。绿萍对你,绝对也不是无动于衷。”
“这我知道。她说我跟她一个故人长得相像……”声音有点委屈。
何母何时见过这般听话乖巧的儿子的委屈模样,眉蹙起,仔细瞧他面容半天,道:“我生出来的也不是张大众脸吧?”
何继迥然,没好气的瞥她一眼,不答。
何母忙凑过去一张笑脸,“这个……相像就相像吧。起码比陌生人要多几分机会。而且,她真的也挺在意你的。这是你汪妈妈亲口跟我说的。”肯定的锤了锤何继的肩,“儿子,老妈看好你!你再加把劲,肯定能抱得美人归!”
“而且,你不是还有我这个坚强的后盾嘛!还有你汪妈妈也承认你这个女婿了!就算绿萍是个再坚定的碉堡,咱就当个希特勒从敌后出击,绕道而行呗!闪电战不就是这么拿下法国的!”
何继轻曲起手指,敲击着沙发,怀疑的看过去,“妈,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拿破仑。”
那眼神赫然写着不靠谱和不信任。看得何母热血就往头上涌,伸出手重重的敲到他头上,“管他希特勒还是拿破仑的!老妈能出马,绝对比你这个半天还在二垒外徘徊的死小子要好!”
“你有什么高招?”
何母眼珠咕噜一转,“我能让你们住到一个屋檐底下,天天四目相对!”
何继站起身,直接忽视她的话往楼上走,走到楼梯上才回头朝瞪着自己的母亲说:“你还是早点睡吧!补下眠,别没睡醒就说梦话。这样对身体不好……”
气得何母顺手抓起沙发上的软垫砸了过去,没砸到不解气,再拿起茶几上的紫砂壶就要往楼梯上扔。何继急道:“妈,你别激动,那可是爸爸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宋朝的红泥紫砂壶,他宝贝得要死,摔坏了,他会吃了我们的!”
深呼吸几口气,何母才冷静下来,放下手里的‘宝贝’,咬牙愤然说到,“你不相信我不要紧,老妈我一定能让你们俩同居!到时候,看你再怎么说!哼!”何继摆摆手,摇了摇挂在脖子上的小毛巾,故我的继续上楼,踏步声‘哒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