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案发地现在已经围了好些人。那个吓人的涂鸦已经被抹掉了，现在工人师傅们正在用铲子糊墙。地上正摆放了两桶乳胶漆，白色的颜料就像修改液一样盖住了曾经的位置。

罗宾有些遗憾，如果能够具体看到保存完好的现场说不定能够得到一些线索。现在他剩下的只有照片，还有那一罐丙烯自喷漆。包装也很简单，就是涂鸦风格的大片颜料，以及厂家的logo和名字。这是一家叫做“明晰”的厂家生产的，生产日期也很近。

掂量了下，还有些重物感，里头仍然有货。对准花花草草，罗宾摇了摇，摁下喷头。滋滋声后，花草上多了一些仿佛血迹的东西。倒是那股呛人的味道让人有些受不了，罗宾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照片则总共有十张，好在赵怡心细，早早用相机记录了下来。每一张都有8M，可以放大很多倍数，不用怕遗漏细节。

其中四张都是记录了昨天的THE LIFE AH。

另外的几次涂鸦分别是AS U LIKE IT，THE EDY OF ERRORS，TWELFTH NIGHT OR WHAT U WILL。

翻译过来以此是生命与死亡，随你喜欢，错误的喜剧，十二夜，或者你会做？

看起来像是某种标志，个人箴言。光从字面看来意义不明。

每个字母都有差不多一百公分的高度，写得极为随意，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不过粘稠的红色加上边沿流血一般的浸色让整个涂鸦看起来有种诡异的恐怖感。

是涂鸦者故意为之的风格，亦或者是不得已为之？

罗宾将第一个疑问记在本子上。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这里并不陌生，上次夜半红衣事件也是从这里开始。前方是男女生宿舍，往里则是图书馆，穿过老教学楼就能够到达新楼，那里有解剖实验室，是医学院的地方。老楼附近是交通便利的场所，一旦发现异常既可以往里躲在楼上，也可以继续潜行跑到解剖室那一带，继而出校门，甚至还可以逆向往男女生宿舍的小道那里，躲进两侧竹林。保安上次是从图书馆迂回过来的，涂鸦者有很多选择。

线索最多的是涂鸦本身。于是罗宾想到去求助那几位涂鸦社的高手们。

在赵怡的帮助下，他的确得到了一些帮助。

整个下午的奔波，从五个人口里收集到的相关信息如下。

涂鸦者风格独特，不是他们认识的人，不过很让人欣赏（某社员语）。涂鸦者很有胆量，可以考虑入社（某社长语）。风格偏向于古典派，和现在的浮夸嬉皮流大不相同，精简的用词和略显森厉的气氛烘托到位，是一个不错的涂鸦师（某涂鸦狂热者）。

……总结来说，都是一些赞美的话。罗宾不知道是因为大家对于学校想要阻挠涂鸦所以暗含讽刺，还是说这涂鸦真的有独到之处。

倒是最后有个人提出了一点有用的看法。

他说，这颜料有些特别，如果不是特意调制成这样的话，那么就应该是本身有问题。他放大图片后指出，有的地方明显色泽不一，有的区域淡，有的地方浓，最后那些往下淌的液体不是刻意的话，就是自喷漆调制得不好。再一个，涂鸦上一般都会有作者签名。无论是简单的单字母，数字，还是仅仅一个笑脸，这都是表示自己风格的注脚。通常来说，署名对于作者十分重要。因为看过之后，同行们才会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就和小说作者名，画家的印章一样重要。

那人还好心给了罗宾一个地址，说之前M大的涂鸦社团几乎都是在那里买的自喷漆，去那里问问会更清楚。

罗宾一看之下，呆滞了。

这是一张普通的名片。

不过上面写着熟悉的——谭谭杂货铺，电话137XXX，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胖胖中年人形象。谭老板曾经是西叶市赫赫有名的八兄弟的老三，后来因为老大失踪，剩余七兄弟内讧，一部分出走，一部分将原本公司打造成了违法场所。谭老板正是前者，上次啤酒公园凶杀案后他就搬家到了白鹤公园，和八哥一起开了个谭记铺子，经营的内容从拉面到小杂货。没想到他还卖自喷漆。

罗宾迅速抵达谭记。

结果看到谭老板正在抽闷烟。

“谭老板，出什么事了？”

中年人吐出一口细长的烟圈，又猛地一喷，又是一道长枪般的烟刺入烟圈中。

“看到了没有！看到了没有？”

他高兴地站起来。

“这叫做一支穿云箭。我年轻时可会了，现在老了，肺活量不行啦……”

原来他是在实验这个。

“罗宾？”

谭老板这才注意到来人，很高兴地说：“吃拉面吗？”

“不，不了。我是……”

谭老板又变成抽闷烟的状态。

不愧是商人，变脸速度一流。

罗宾只好说：“来一碗。”

“好嘞。小八，谭记招牌拉面一碗，多酱多牛肉！”

眉开眼笑的谭老板终于好说话起来。听到罗宾打听的是自喷漆，他想了想，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同样大小的小罐子递过来。

“买吗？放心，我谭老板从来童叟无欺，加上罗宾你又是老熟人了，VIP价格！买10送1，买100送12瓶，买100罐这份拉面我就免费了！你不知道，你们M大的学生可喜欢从我这里买了，可惜现在搬走了不知道他们还找不找得到位置。”

兴致勃勃推广自己产品的谭老板还不知道罗宾的目的。

“谭老板，你看看这个是你这里卖的吗？”

接过去，谭老板只瞄了一眼就摇头：“这个牌子我是不卖的。你到底有什么事？”

面来的同时，罗宾给谭老板讲起M大涂鸦狂出没的事情。

又点上一根烟，谭老板点点头：“我也听到过，说那群涂鸦孩子出现在市区了。不过主要嫌疑人一个都没被抓到。现在看来风声过了，就去你们学校试手。哈哈哈哈，真是一群有趣的年轻人。”

罗宾脸上都是郁闷，有趣在哪啊。

“明白你的意思了，去找这个人。就说是我介绍来的，他叫赵四。当然，这是艺名。”

谭老板写了张纸条递给罗宾。

赵四同样是个杂货店老板，他的铺子名字叫“小赵杂货店”。看到名字时，罗宾不禁一滞，难道说西叶市所有杂货铺老板都互相认识，还是说他们本身就是个秘密结社？

和想象中不同，赵四是个很热情的年轻人，听到是谭老板介绍来的就更和气。

他端详了下自喷漆，很干脆点头：“的确是从我这里买的。”

见罗宾有些欲言又止，赵四哈哈一笑解释说：“是这样的，在我这里买自喷漆比大多数地方都便宜，不过呢有个小小的风险。那就是我的货是一真一假，通常我都是随便拿，运气好的也许一批里全是真货，惨的也可能都是假货。不过我毕竟是老板，所以哪个真哪个假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罗宾忍不住说：“这样客户不会找麻烦吗？”

赵四突然换了一副样子，脸色变得冷漠：“谁敢找我麻烦？”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赵四又哈哈大笑拍了拍罗宾肩膀：“开玩笑的。当然有，不过很少。你看，连你我都告诉了这种秘密，对于购买的客户更是这样。我会再卖给他们东西之前就说清楚，我赵四有真有假，货好货坏单凭运气。小哥你不太懂我们这一行。其实承认自己卖假货比卖真货更难。”

在西叶市，自喷漆销量有三个方面，一是广告公司，他们需要的是高规格，所以价格不是大问题。二是一些装修和设计公司，他们买好买坏都有可能。三是散户，也就是说有各种用途的个人。散户中，购买最为频繁的恰好是涂鸦者。这部分大多数是年轻人，不少都还是学生，经济并不那么宽裕。所以对于自喷漆的要求并不是很高，价格公道反而是他们大部分人的最重要要求。

他们是室外画家，“颜料”消耗非常大的。

“所以啊，我就直接告诉他们，我这里就是这个规矩。不过……没想到反而大受欢迎，大多数涂鸦的都喜欢从我这里拿货，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哈哈哈。”

看着赵四爽朗的笑容，罗宾心里腹诽，这叫什么好人啊，有本事就都卖真货。

不过他也对这个年轻人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在罗宾的理性逻辑之中，根本没有什么顺理成章的巧合，有的只是因果。赵四这一招叫做欲擒故纵，既将自己和其他普通无良商家区分开来，表现出自己一副讲义气“就骗你”的模样，反而会得到叛逆的年轻人的青睐。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最近的货我看看啊……”

赵四翻出一个厚厚的黑皮本子，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果然，就和罗宾想的一样，上头写的全是某种代号或者暗语，外人根本看不懂。

只看到赵四翻来翻去，根据自喷漆罐子下的编号找来找去，最后停下手指指向一个日期。

“这是十月初卖掉的一批货，卖给了一个小鬼。”

赵四摸出一根烟，又递给罗宾一根。罗宾赶紧摆手说不抽。

点上火，赵四吞云吐雾道：“这个小鬼每隔两个月都会来我这里拿一次货，而且量很大。我给你他的地址，你敢去找他吗？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离别前，赵四补充说：“记得帮我给师傅问好啊。”

“师傅？”

“就是谭老板啊，他是我曾经的师傅。”

赵四一脸缅怀。

罗宾心说，原来是这种关系，都曾是道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