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一定要有一部高分辨率照相手机、一条好舌头。

尤其在被戒严的场所。

罗宾注意到学校外面除掉警察外，就只有穿保安服的保安还在。巧的是，同样是年轻人，目测对于介于二十到二十六之间。虽然有点奇怪，但他眉毛有些下斜，清癯的脸上有诗人般的忧郁。罗宾将从谭老板铺子买来的“战术香烟”递了一根过去，姿势略带生涩。对方愣了下。

“不，抽。”

年轻保安露出抱歉的神色，义正言辞推开递过来的手。

“我是M大师范专业的，是这所学校新的实习老师，来报道。这里怎么关门了？”

罗宾努力不让自己的演技过于浮夸。

保安哦了一声，然后看手机。过了两秒。

“这样，啊。你应该，到上东街，那里，是，临时教学点。”

原来是个慢性子，不过这种断点延迟实在是让人……

“这里呢？”

罗宾抬了抬手指，瞄向被用黄色封条封起来的大门。

有的话并不用说完，大多数人都还是愿意指导一下无知的他人的。照样子，隔了几秒后，保安开口了。

“这里啊，发现了，地雷。地雷，懂吗？”

然后咧？罗宾满脸期待，捏紧拳头。

没有然后了。

保安奇怪看过来，眨眼歪嘴：“不用，上班，吗？”

这位小哥眼里充满疑惑。

罗宾捏紧拳头，真想帮助他把延迟时钟给揍准时。但是作为一个菜鸟实习老师，他必须表现出“哦对了要上班哦”的反应。

“没事，大不了，扣钱。不像我，会丢，工作。”

保安说长句就变得断断续续。

“地雷啊？到底是什么样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罗宾不死心，必须从他嘴里挖点东西出来。

“大的，小的，中的。几个，号码，都有。”

对不起，我已经进行不下去了！你倒是一口气说清楚啊！

“密封，穿，衣服，才能进。哦，我烧的水开了，啊。”

他回头往保安室里走去。

罗宾只好恨恨退步离去。

没走几步听到后面有人喊了一声。

“少抽烟，身体，不好。年轻人，注意，健康。”

罗宾终究没有忍住，扭过头回答。

“我也，不抽。”

“不抽，还买，真是，怪人。”

他歪头露出看稀奇的眼神，让罗宾觉得自己也变得奇怪起来。不对！烟本就是给你的！敢看不起我罗宾！这种无力反驳的感觉太糟糕了。

憋屈感让他转头不再看这个让人火大的大龄迟钝儿童。

舌头失灵了，好在还有好手机。

假装对周围路过的几个长腿女孩拍照，偷偷将学校几个方位的图像都抓在手里，今天总没算百来。

只是那个摇头的保安，一脸“斯文败类”的可惜眼神让人又是一阵郁闷。

M大位于西区，东西贯穿花了罗宾来回近四个小时，天杀的堵车与下雨。而地铁二号线迟迟不开通，让M大学生们只能继续忍耐长时间的公交堵塞。

筋疲力尽地回到学校宿舍，罗宾还未躺上床就收到委托人张任的电话。那头吵吵闹闹，不知道他在什么场所。

“罗宾老师，有没有进展？”

“进都没进去别说展了，现在外面已经被武警接管，你这点之前没有告诉我。”

“武警？和普通警察有什么不同吗？不是很清楚，记得没有警察在外面的……对了！我是想起有一条通往教学楼里的小路。”

有门路，罗宾一下子来了精神。

据张任所说，十三中分校原来是一所挂牌私营学校，大概是为了节省资金，后面的小山并没有改造而是只修了一堵墙，大多保持了原样。通过东客站那边的一条小道可以翻到山上去进而从山进入校内，虽然比较繁琐，的确是一条路。这是里面的住校生才发现的途径，还没来得实施深夜越狱，就被上百发地下炮弹给赶到了其他地方。

于此同时，论坛里私信不断。有不少收集了十三中历届校花的资料、关于炸弹的危害性与保养措施、个人化妆伪装手册、办证电话……一群有的没的。做这种事就像捕鱼，网要大，才有可能捞到需要的东西。

学校里信号时断时续，而罗宾等了一阵，狸猫只给他回了一条：“烦死了，在被相亲，明天回你。”

相亲很重要吗，比得上破解都市传说吗？不能一边相亲一边做功课吗，慢着，狸猫还需要相亲解决个人问题？细思极恐，她可是一个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够查到对方一切网络踪迹的人。罗宾为那个可能被狸猫看上的人默哀，一切信息都将在对方掌握之中，简直是360°裸体。

听李洛约说狸猫是一个女孩。她那种简洁高效的对话，与男人相亲时会发生什么呢……罗宾突然产生了强烈的观看愿望。等这件事做完，他就想付之行动。

在键盘上打了两个小时的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他最终在帖子里却只能写出“to be ue（未完待续）”几个词。

论坛那么多援助里，他还是觉得办证电话广告比较靠谱。

所以罗宾打通了。

那头传来一个嗲嗲的女音：“帅哥，办证吗？我们什么服务都有哦。”

隔着电话也能看到顾客的面相，胡说八道到这个地步才能算得上进入服务业吧。罗宾说对，我要一个A货，有钢印可以骗保安的那种——高级A货。

她嘻嘻说没问题。

十月下了几天雨，地上有不少积水，略显湿滑。

罗宾好一段时间没有使用过攀爬技能了，它却还好使。那堵不过两米五的墙在他面前根本就是一马平川，一个加速蹬踏就轻松翻越。只是落下时脚突然抽筋踩滑，导致有点崴脚。

一瘸一拐进入教学楼后，他迅速上楼，隐藏在上方往下看。

操场本来是足球场的位置被连绵的绿色防水布给遮挡住，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马戏团帐篷。外面还有好几位站岗人员，虽然没有穿警服，看那副郑重警戒姿态必定不是一般人。难怪他们对于其他地方比如教学楼并不是很在乎，因为没有进入“马戏团”里面，根本什么都不会知道。

“风景、怎么样？”

有的话就是不能乱说。想都不该想，什么打完仗就结婚，这里一定不会有人，厕所肯定有蹲位……

不过这种缓慢的语气，是那个延时的忧郁保安！他正站在罗宾旁边，双臂依靠栏杆，忧郁地看向下方。

罗宾脑子里的小马达飞速运转，嘴上答应说：“还好。”

对方问：“挺冷，的吧？”

罗宾这才觉得裸露在外的脖颈的确有点凉。

“带你，去个，暖和点的。”

他在前面带路，罗宾也就跟着走。

结果他们走进了“马戏团”的大门。

里面确实暖和得多，毕竟密闭环境，人又不少，数了数，一二三四……十几个呢。眼下他们都把眼光投向俩人，罗宾心觉不妙。

“忙，你们，的。”

结巴保安说了句，就带着罗宾继续往里走。

明明不过百米范围，里头却做得像迷宫甬道，来回缠绕，两旁都是幕布，看起来就像古代武打电影专用场景。就罗宾看到的来说，这栋平地而起的速建建筑有点合成板房的样子，只是看材质坚固得多。来来往往，还有不少人穿着生化服一样的装备进出。里头他瞅到一个熟人。

“莫教授！是我呀。”

他朝戴大眼镜的秃顶老头用力挥手。

这是M大微波实验室的莫教授，六十多岁，在高校里极有名气，最关键的是他出名得对学生很照顾。幸运的，罗宾正在他的实验室里打临工。

“你是……”莫教授举起一根手指，半眯着眼努力回想。

“我是做触控的罗宾啊。新来的那个，你还说我有干劲。”

罗宾左右手双指都指向自己，咧开嘴摆出一副有干劲的模样。

“对了。是罗宾啊。”莫教授哦了一声，露出和煦的老人笑容。他看了看身边的结巴保安，又看了看罗宾，点点头。

“那好，我们都先做事。好好干。”

临走时他还拍了拍学生的肩膀。

罗宾的求助情绪胎死腹中。

保安将他带到一间如同审讯室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两张铁椅，都是通体白色。俩人面对面坐下来。

“不，冷了吧。”保安说。

“别玩了，有话就直说。”罗宾冷冷道。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不抱希望，对方一定是这群人其中之一。

“罗宾，十七岁，在阜城高中念中学，现在是M大电子系一年级，家住东单金珠。你兴趣爱好有运动，推理，似乎加入某个民间推理组织……提醒一句，这里二十四小时电子屏蔽，手机无用。”

“结巴”没有再结巴，一口气说完。罗宾这时才注意到他身上已经剥下那套劣质保安服，露出里头干练的贴身黑夹克，不由感叹自己洞察力依旧不够。奇怪的是当对方这么平静说话时，那副忧郁相就消失无踪，冷目森厉，给人压迫感很重。

“那么，请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

他抿平嘴唇，食指在桌上交叉，那双下斜的双眼，跟着这句话也变得锐利起来。

罗宾顾左右而言他，问他有没有水。

这招是从李洛约处学来的，针锋相对时，最忌讳陷入对方的语感节奏。现在一切不利都在他，那至少保留一份自主尊严的气势。

喝着凉白开，罗宾问了他一句。

“该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老白。”他双眼看着白开水，显然是现场瞎掰。

接下来就是罗宾的坦白时期。

老实讲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一个狗血的帮助弟弟找哥哥，顺带尝试破灭当地人对于寻味杀人蜂的畏惧。

听到杀人蜂这个词时，老白双眼瞳孔明显扩大了一点，然后立马恢复原状。

罗宾问可不可以让我看一看委托者的哥哥，也算是达到目的。结果得到的回复是冷硬的关门声。

这时候才深切体会到，自己已经变成了被囚禁的可怜人。连包里的假证都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展示一下。

K说过，面对绝境时，睡觉是最好的安慰与补充。

于是罗宾趴在桌子上，安心地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