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在忙他的事，因此李洛约就决定暂时不麻烦搭档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过于依赖他，太依赖另一个人不是一件好事。

按照资料所给，他一路来到丁流云所在的小区。这里距离公园不到一千米，一站路，混杂着小高层建筑（即俗称的有7-11楼的建筑）和电梯公寓。丁流云住在小高层建筑区一栋二楼，她经常邀请邻居们一起去跳舞。邻居中有一个叫做郭蓉的，也是六十来岁，和丁流云是铁杆舞友。

打开门的是个脸色有些斑点的瘦高女人，头发给烫得全部膨胀起来，颇有八十年代感。

“你找谁？”

她只给出一条门缝，里头用金属防盗链拉上的，外面人想要暴力进入几乎不可能。

“你好郭女士，我是东海法制报的记者李落。”

将名片双手递上，趁着她在看名片和自己出示的工作证件以及陈警官给的盖章证明，李洛约瞄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正是死者丁流云的住宅。然而听说她才死房屋已经被她女儿儿子挂上了房屋中介准备出租或者卖掉，要进去的话需要想点办法。

“哦，李记者你是想问丁流云的事情吧？进来吧。”

得知对方来意后郭蓉就拉开了防盗锁，给他拿出鞋套。

“她虽然脾气不是很好，不过大家都知道是个好人……她出钱请了拉丁舞老师教我们跳舞，唉，这凶手太可恨了！”

进去坐在里头沙发上后李洛约迅速将自己的笔记本翻开来，进入状态。

“您说，丁女士请老师教你们拉丁舞？可以详细说说吗？”

“是这样的，去年……”

郭蓉家里虽然有个老伴，不过老伴过于痴迷钓鱼，几乎天天往外跑，野得不像话，常常让她感叹自己一大把年纪还要带一个儿子。她根本不奢求老伴可以关心自己多少，只要自己注意钓鱼不要落水，记得按时回家吃饭就够了。

三个孩子各有各的工作，常规来说一个月大家都会回来一次看望。郭蓉和其他人不同，她觉得这样没意思，还不如一年回来一次。其中原因在于孩子们本就在外用餐很多，回家后都嚷嚷着不要出去吃饭，就在家里吃。然而一个两个都不会做，会做的又只会三板斧（番茄炒蛋，煎蛋，拍黄瓜），简直捣乱嘛。于是每次都只有郭蓉一个人在厨房忙碌，从早上起床就出去买菜，然后调羹、切菜、腌渍、煲汤、煎、炒、蒸、煮、烩、呛……忙得满头大汗。

还得注意通知老顽童放下鱼竿回来吃饭。

然后近乎虚脱后得到两句夸奖，自己才上桌子还没吃饭呢，一群酒饱饭足的孩子纷纷要走，说各自有事，其实就是嫌这里闷。她能怎么办？苦情挽留？有用吗？

一行人走后她又得忙活到下半午，将各种碗碟清理干净，剩下的菜老是吃不完。

这样……

有意思吗？

郭蓉越来越觉得既然大家生活不同，就不要太勉强。愿意看，欢迎，但不要要求太高。她的这种“另类”想法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

直到有天丁流云竟然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她引以为知己。

“其实想想，在工具厂的时候，我，丁流云，还有秦韵就是有点不同的。其他人都在说这家好那家短，我们空闲时间不做那些。我看看书翻翻杂志，丁流云喜欢逛街，秦韵爱一个人唱歌……果然年轻看到老啊。”

她有些缅怀。

李洛约有些意外：“秦韵，是不是就是和丁女士有过节的那位？也在跳舞？”

“是啊……”

讲到俩人的过节，郭蓉也是苦笑。

三人本来是不好不坏的朋友。

退休后她们也常常会在退休处组织的活动里见面，一起打打羽毛球，搓搓麻将什么的。秦韵是附近第一个发起广场舞的人，她组织了三十多个工具厂退休员工们三年前就开始了广场舞生涯。公园变成了她们的固定地点，时间定在晚饭后，七点半到九点半两个小时。渐渐的周围人都被感染，不少老人家中年人也都加入了其中，浩浩荡荡变成了一个舞团，人数高达百人。由于人数过多只有分成两组，一组继续留在公园，另一组将场地选择在另一个地方。

每天秦韵都带着舞团在公园里尽情挥洒汗水。

低音炮发出轰鸣。

整齐的步伐，摇摆的身姿，还有自信又沉醉其中的人们。这幅画面曾经数次登上西叶青年报，还受到了街道办、区委表扬赞同。

李洛约心想还好用的是马甲，不然就麻烦了。

“不过，丁流云出现后，事情发生了改变。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丁流云也会参加广场舞，她选择的却是拉丁舞……”

郭蓉有些嗟叹地说。

比起普通广场舞，拉丁舞自然算得上高大上。

丁流云一出现就仿佛是在深山老林练过十年功夫下山一样，让人相形见拙。她带着包括郭蓉在内的寥寥几人在公园的另一个角落里练舞，还请了拉丁舞老师来教大家正规跳舞的方法，而且根据他们年纪不同选择合理膳食和调整了步伐和跳舞姿势，避免拉伤的同时能够更好地锻炼和展示自己。

人心总是向着更好处。

一日日下来，丁流云那头的优雅熟练专业更显得秦韵这边的水准低下和笨拙。

丁流云那边用的是古典经典乐曲，让人身心愉悦，任何喜爱音乐的人都能够得到共鸣。

秦韵这边却是为了节奏选择的一些“DJ舞曲”和快节奏“口水歌”。

在同一个地方摆上货架，自然大家能够分辨高下。

于是不少秦韵舞团的人退团，加入了丁流云那边，跟随专业人士学习真正跳舞。谁不想又能够锻炼身体又好看？

一时间秦韵舞团受到极大创伤，骨干纷纷离去，有的加入了丁流云的团体，有的人则是从中得到启示想要自己也研究出一条新路子。毕竟广场舞越来越被年轻人不满，大家都是知道的。能够换一种缓和的方式让人接受是很好的。

丁流云正在做到这点。

少有的年轻人会在她们练舞的地方停驻观看，不少人还偷偷拍照，录像，上传网络，说他们才是真正的广场舞。对此网友们都表示赞同。

丁流云对此却保持沉默高冷，只是坚持练舞。

“她们俩人的矛盾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郭蓉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膝盖：“李记者，关于丁流云被害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正在调查中。郭女士，丁流云这么做，秦韵没有表示吗？”

李洛约将话题扭转回来。

“有啊，怎么可能没有！”

“她们俩人大吵过好多次了！前几天还吵过……”

说到这里，她突然脸色一变。

李洛约赶紧说：“前几天？”

“对……三天前，也就是丁流云出事两天前，我们下午照常去跳舞。和其他广场舞不同，我们跳舞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到五点，这时候比较安静，年轻人们都还没有下班，也不会吵到什么人。所以我们就去了。老师来了，还没跳一会儿秦韵也来了。她和丁流云在一旁争吵十分激烈，后来她还骂了起来。我听到有两句话。‘你以为自己高尚，还不是一样，我告诉你，丁流云，谁也不是玉人，都是泥捏的要泥要水’‘你不同意，好，我有的是办法’‘这是给你最后的机会’。”

她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李洛约：“该不会是秦韵吧……”

这话让李洛约略带意外。

“秦韵？她会做出杀人的事情吗？”

“她可厉害了。以前有个人占她便宜，是她们主任，就是动手动脚的。她直接拿剪刀差点将他手指都给剪掉了……还有一次，她儿子逃学被她直接罚站在屋外一夜。我们都说，秦韵这个人可厉害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一般不要惹她。”

李洛约摸了摸下巴，下笔飞快：“既然秦韵那么厉害，为什么丁流云还要招惹？”

“不知道。”

郭蓉脸上也是迷惑：“对啊，秦韵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为什么丁流云要去没事找事？”

仅仅过了几秒钟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有些迟疑。

“您放心，说的话我都会做处理。不会署您的名字，所以有任何信息都可以尽管说，不用担心。”

在李洛约轻轻一推下对方终于下定了决心。

“其实，秦韵是个非常精明的女人……她在利用广场舞赚钱。”

郭蓉听到这个消息时最初是不相信的，怎么会通过这种手段赚钱？有一个离开秦韵团队的核心成员给她透露了一些。现在要加入秦韵舞团都需要要费用——用以统一购买舞鞋和服装，场地使用费，还有一笔会费。秦韵承诺会固定邀请各城市著名广场舞团队来以舞会友，而且会请来专业的艺术学院教授、编舞等等指导大家，加强大家的艺术修养。

最初的会费是一个人一百每个月。

后来听说已经涨成了两百，哪怕如此也有人参与其中。

“李记者，你知道这些东西只要沾了钱肯定就不太好说了。所以秦韵恨丁流云是肯定的。”

她的话说得直白。

秦韵利用自己造成的广场舞效应盈利。她相当于打造一个以舞蹈、音乐为主题的每日party，类似于户外俱乐部形式。从这一点来说她就很聪明。然而对于很多老人家来说，每个月一百两百能够让生活有意思起来，那也划算。丁流云的出现无疑是挡了她财路。

“丁流云有收会费吗？”

“没有！”

回答十分干脆。

郭蓉说：“所以我说她是个好人，初期请拉丁舞老师都是她自己掏腰包，后来在我们劝说下才是大家一起凑钱。我们的拉丁舞服都是各自去买，她不收钱，我们只是一群聚集在一起的爱好者。她脾气也急，所以和秦韵俩人对上了，而且丁流云这个人很有正义感！以前在公园里还有个流浪汉要抢孩子的钱，都被她吓跑了，那个人恨死她了。不过她一点都不怕。”

流浪汉？

李洛约默默记下。

“请问，秦韵没有住在这里吗？好像这小区就是工具厂的职工宿舍。”

“她以前也住这边的。后来有钱了当然搬家了，在旁边的Z公寓楼里。说起她啊……其实她赚钱也是挺难的，她压力大啊……李记者，你记得前往别说这些是我给你讲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