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来自菜刀。

它是一把不锈钢材质条状菜刀，德国货，价值不菲，不过大多数女性青睐的还是它的小巧锋利以及刀背处的蔷薇花纹。

因此它和另外两个大路货菜刀同伙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孤芳自赏的意味。

每次使用之后主人家必定会将它擦拭得干爽透亮，和其他两个早就被打入冷宫的伙伴朝着一个方向，以此表示自己“一视同仁”。今天这个规则被打破。

“你自己看。”

舅妈黄玲指着厨房里头的刀架。

那是一个木制架台，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上面依旧没有一点污渍，也没有水痕。

唯一不同的是方向。

刀柄朝向不对。蔷薇菜刀一直以来都是和其他两把保持同向放置的，今天逆向了。

黄玲有一种细节强迫症。如果走到有线的人行道就必须走到线的尽头，被子永远不能有卷脚，她喜欢一致和完美。

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

更让李洛约摸不着思路的是，舅妈肯定会第一时间调整过来，为什么今天不仅让它保持原样还打电话令自己立刻回来。

“保护现场。”

她冷冷说。

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就像是刀刃开锋。

“李洛约，我问你。你舅舅做家务吗？”

“偶尔……”

“说真话。”

“不做……”

“他做饭吗？”

“不……”

虽然李侠骞成为推理小说家出道写下《证伪》系列之前当过一段时间厨子，然而他对做饭没有丝毫兴趣。用他的说法说，菜式固定，很难找到什么乐趣，而且做菜是一种不能犯错的工作，一旦自己的新想法失败了就得全部推倒重来。

在家里做饭的从来都是舅妈黄玲，做得虽然口味有些怪异，不过好在她在不断进步。舅舅成为小说家之后呆在家里的时间反而更少，一回来常常是因为找到灵感，然后将自己锁在书房里好几天都不出来，饭得给他放在门口，就像一个自闭症患者。

“这东西不是我动的，不是你舅舅动的，你也不可能动，你表妹还在国外，距离春假还有一段时间。那么是谁动的？”

李洛约下意识道：“有人来过？”

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是小偷。电梯公寓现在看起来安全，其实只要掌握窍门和突破外面的防线，进入之后反而很容易下手。很大原因在于现在居住环境的压缩以及工作繁重导致人们邻里之间很多都是不相识，交流更少，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隔壁住的人是谁，是男是女。曾经有一个小偷堂而皇之带开锁人将门打开，将里头的东西大摇大摆放在皮卡上拖走。

“你怎么会想到小偷？”

舅妈不满意。

她又看了菜刀一眼，眼神复杂。

“你舅舅有外遇。”

晴天霹……并没有。

李洛约回想一下，舅舅一直以来都是保持一种相当乐天和贪玩的方式在生活，家庭的责任似乎永远也没法将他压制成一个合格的家庭男人。他那种人，如果有一天心血来潮真的爱上某个女人，好像也是完全正常的。或许是为了写一段婚外情杀找灵感，或许是真的只是不小心喜欢上对方，说不清。

李洛约嘴上依旧帮他解释：“应该不会吧。会不会他用过了菜刀，只是放回去时没有注意。”

“他自己是绝不会来厨房的。你不用帮他掩饰了，女人对这种事情是非常敏锐的。虽然我也不想这样，不过，他是真的在外面有女人了……”

舅妈的语气没有丝毫气馁，不止如此，眼睛里还散发出某种奇特神采，让李洛约有些不寒而栗。

该不会舅妈一怒之下搞出一次“失踪的丈夫”这种事情吧？

“逻辑很简单。你舅舅一个人从来不做饭，都是外面去吃，我们也没有进去过。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带人到屋里来，对方下厨。根据我了解，你舅舅应该对男人没兴趣……所以他外遇了。”

舅妈宣布了舅舅的罪行。

李洛约想说点什么，他最后还是算了。

像这种俩人之间的事情只有双方才能够说得明白，外人看似旁观者清，其实根本就没有插手的身份和立场。有的吵架不见得是坏事，有的蜜语不过是分别前的伪装。

于是他问：“找我是……”

“我们家如果还有人知道他的什么情况，就你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

舅妈平静地看着他。

李洛约手心都是汗。

据他所知，舅舅的确和不少女性有接触，比如说他的责编，还有纹身师姑娘，诈骗师……这也是他写作需要。但让李洛约找出谁最有可能是舅舅外遇对象，那也太难。

叹了口气，舅妈说了声你在沙发那等我。

李洛约坐在沙发上，有些紧张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舅妈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李洛约。

将外面的栓线打开，李洛约从里头翻出一叠照片，以及一个皮制笔记本。

旧照片上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人，不过她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她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看起来略眼熟。李洛约又翻了几张，上面全是她各种各样的照片，有的是单人，有的长发，有的和舅舅一起合影，俩人看起来关系极好，摆出各种鬼脸。最后一张是最新的，李洛约拿起它，呼吸都要停止了。

董钥，董阿姨……

舅妈是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的，她生活在正常人的世界里。董钥的事情只有舅舅和李洛约母亲李温婉知道。

李洛约不免有些犹豫，到底应不应该告诉舅妈？

照片上俩人的关系也未免太亲密了一点。好几张都是脸贴脸，亲昵非常，不像是普通朋友的样子。

“说吧，我看出来了，你知道她是谁。这东西是我在浴室通风口里头的找到的……”

舅妈已经看穿一切。

她是没有到处找东西的习惯的，也没有兴趣去翻找丈夫的私房钱。黄玲的箴言一直都是，人与人之间需要信任和空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说的秘密。今天发现菜刀变故之后，她整个人有些焦躁。胡思乱想之际看到厨房里竟然还有老鼠屎，这下更不得了。老鼠这种动物真的可以说无处不在，和蟑螂是一对顽强好兄弟。窗户从来都是被关闭的，外面纱窗也足够做到阻拦老鼠入侵的防御。它是从哪里进来的？舅妈不免有些神经质地到处寻找——老鼠繁殖可是非常快，很快晚上说不定就能够听到这种悉悉索索的小东西翻箱倒柜的声音。

她最终将目标锁定在各个通风口。

空调通风口处并没有发现。

排水管是密闭的，也不可能。

最后是浴室的通风口。那里本来做了一个内部吊顶，上面开了通风口。舅妈第一次站在椅子上去看里头究竟，然后她就找到了一叠这样的东西。联系到家里菜刀的方向问题，她几乎百分百确定，现在李侠骞到处跑来跑去和外遇有关系。一定有！

李洛约做了一个艰难决定。

“我见过她，舅舅带我去的，不过现在不知道她在哪里。需要我去找到这个人吗？”

舅妈摇摇头。

李洛约心叫不好，他最怕的就是舅妈独自行动，那么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无法挽回。

可是到这个地步他也没法再做其他事，只能够点点头想要离开。

在门口时舅妈又喊住他。

“你确保能够找到她吗？”

心里松了口气，李洛约说：“我尽力，现在可能她还在西叶市。”

“这个你也拿着。”

舅妈将牛皮笔记本也丢给他。

“去吧。”

她的声音变得非常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