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珠山县的一个小饭馆里，李洛约终于见到了关磊。

关磊和他预料中的清瘦书生模样毫不沾边。胖胖的，眼睛小小的，穿着一件厚夹克，肥长裤，皮鞋，手腕上有一串木质手串，怎么看怎么像中年人。

然而关磊却说他今年才满二十三岁，工作的第二年。

李洛约不由一凛，工作催人老，果然说得没错。以后看来要找一个老得慢一点的工作。

关磊笑呵呵的，很和气。

“我请客。小地方没什么好东西，不过特色还是有一点。老板，大排先来三份，苦瓜蛋饼，再来个鸭血汤！”

他极为熟练地点了几个当地特色菜。然后三人言归正传，讨论起重点的事情来。

“其实除了天坑这里还有别的东西。”关磊神秘一笑：“复活节岛的石头人你们知道吧？关村就有同样的东西！俩位，你们绝不会想到。”

李洛约摸着干瘪的肚子，努力做出感兴趣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是不信的。

朋友，如果关村出现石头人你们不早就登报了吗？各种标题党就可以出现了，什么“关羽家乡”“复活节岛并不是唯一”不要太简单。不少媒体没有新闻都得创造新闻，有这么好的素材是不会放过的。

罗宾也一脸怀疑，因此他没有发言，只是默默啃排骨。

关磊似乎也发现自己过了点，讪讪说：“事情是这样的……”

关村在山群之中类似盆地的一个位置。三个月前下过一次暴雨，村子后面一座大山发生了塌方，之后山上泥土滑落让人不敢靠近。直到一个月前有人发现那一带泥土里露出了一些东西。那是七八块巨大的石头，每一颗半径都有两三米，而且颜色偏白，和本地的褐色石头格格不入。石头上面还雕刻了奇特的花纹，极为不凡。村长找了几个县城的懂行的石匠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上报县里。

说到这里，关磊却突然停下来。指着热腾腾的苦瓜蛋饼说：“这个味道不错，你们快试试！要吃热的。”

李洛约俩人敷衍般夹了一块丢进嘴里。

关磊这才满意地继续说下去：“县里很重视，你们知道吧，如果是文物什么的就可以申请专项经费，对于地方上也是个补助。还有刺激点旅游业什么的……总之县里马上安排专业人士实地考察，也得出了一些非常惊人的结论。就当我们在等待继续的时候，上面申请好像遇到了什么阻力一样再无下文。”

他叹了口气，似乎极为疑惑。

罗宾将那块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放下，问：“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知道。”关磊皱眉说：“我也打听了好几个地方，当时县志办邀请了考古人员前来，没有得出最后结论。不过能确定的是那些石头都非常古老，年代久远，砂岩和花岗岩都有，超过了1000万年的历史……”

李洛约记得在那里看过，如果是纯粹石头的话最多给地质学家一个参照物，并没有太多其余价值。不过能够有这么古老的石头在，说明这里之前保存相对完好，说不定就能够发掘到什么东西。

“还有一点我们当地人都知道，鬼脸。”

关磊突然卖起关子来，李洛约和罗宾怎么问他也不说，坚持让俩人到实地去看就明白了。

这一餐吃得非常迅速。

之后三人一行就朝着关村进发。

真正在进入关村的路上李洛约俩人才知道其中痛苦滋味。光是等车就得等一两个小时，每天只有三趟车会路过关村。好不容易上车，颠簸的旧中巴车上气味难闻，汗臭，脚臭，烟味混合，一路摇摇晃晃，周围人说着让人听不懂的本地乡音更让李洛约和罗宾觉得格格不入。途中不断停停上上，互相之间叫骂，还熄火了几次，抵达关村足足用了接近三个小时，天色渐渐暗下来。村口的人和狗都看向这两个陌生面孔，他们就木然看着，既不高兴也不讨厌，仿佛是在看某种珍稀动物。

关磊低声解释：“来这里的人很少了。不少关村年轻人都外出务工，不想回来了，所以现在年轻人流失严重，村里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

好在关磊还认识几个叔伯，讲明了来意。按照之前三人商量好的，李洛约和罗宾继续用曾经的假身份，也就是西叶市青年报记者李落和罗宾。他们来这里是因为天坑，顺便调查一番后面神奇的古老石头。

几位村里人开头还对关磊很客气，后来说着说着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好。

关磊回来时也有些索然。

“唉，老人家始终迷信。他们欢迎你们来看石头，不过让你们一定不要去天坑那一带，说那里是不详之地，会带来血光之灾。”他不由牢骚道：“都什么年代了。我爸那时候也被我爷爷这么说，他还不是偷偷跑去看过了，什么事都没有。”

扭头关磊却又改口道：“不过K老师你们俩位最好不要和当地人搞僵了。小地方，比较讲究这些，别介意，你们听着他们说就行了。行吧？”

李洛约和罗宾都点点头，这个是自然的。尊重当地习俗是必须的。

见过面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关磊立刻带着俩人一起上山。

关村周围的山大多数并不高，不过够壮，身体魁梧，很大一片，此起彼伏连成一体。山里树木繁多，杂草丛生，散发出一股自然的清新与腐烂味，时不时还有野兔和鸟儿窜出来。关磊看来是时常过来的，对于路线很熟悉，什么时候左右拐弯，什么时候上下他都拿捏准确，毫不犹豫。更神奇的是，虽然他是个胖子步伐却很轻快，简直是洪金宝，罗宾还跟得上，李洛约就有些吃不消。

前头领路的关磊呵呵一笑：“K老师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我们要早去早回。”

坚持一下就又坚持了四十分钟。中途关磊和罗宾不断骗、哄、吓才让想要下山的李洛约手持枯枝一路撑了过来。

目的地是在一个小山包上。周围没什么树，都是石头和泥土，连草都没多少，看起来有些光秃秃的。

“就是这里，滑坡了一次，露了出来。”

顺着关磊的指引，李洛约终于看到了古老的石头。

他走过去，发现有两颗高度和自己脖子齐平。石头呈现出一种涂料般的灰白色，看起来像是一个个巨大的色子。它们都集中在一块儿，有几颗陷在土里还很深。李洛约仔细观察了一番，他不懂石头，可对上头的奇怪图案产生了兴趣。

说图案也不知道准不准确，看起来更像是用电钻在石头上钻出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小坑。一个个小坑按照某种方式排列，看起来更像是一种不为人知的文字。李洛约查看了每一块石头，发现上头都有这样的痕迹。有的多有的少。他用手指摸了摸那些小坑处，发现坑口已经被腐蚀了不少，不过里头还是很平滑。从肉眼来看很难分辨这是人为还是天然形成。只是在巨大石头上打上一个个小点，给他的第一个直观感受就是密码。

早期有的密码就是用一个个点的形式来表明的，灵感来自于乐器旋律。比如大名鼎鼎的莫尔斯码，它由两种基本信号组成，短促的点信号和保持一定时间的长信号。莫尔斯码最初就是一些表叔数字的点和划，数字对应单词，需要查一本代码表就能够得出每一个信号对应的数。

罗宾似乎有了发现，招呼李洛约去他那儿。

他指着某处说：“K君，你看这里。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在罗宾定位的那块石头上，有一堆连在一起的长条状小坑很特别。它们更像是中文汉字的某些部分，想要表达出什么，不过才提笔就戛然而止，变成了后面的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小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写日记的人写着写着厌烦了，变成了一串感叹号。

俩人把这些石头都用手机给照了下来。

罗宾突然提出一个问题：“之前不是说鬼脸吗？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关磊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摸了摸手边的大石头：“三天前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被害人是关村的女人，有丈夫，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丈夫在珠山县某建筑公司打工，隔几天才会回来一次。渐渐丈夫发现妻子有些不对劲，以前很热情的现在变得冷淡，对待孩子也心不在焉。整个人沉默了很多，也瘦了，面对他始终有些躲闪。丈夫询问过，害怕是不是妻子有什么病痛隐瞒着他。妻子自然说没有。于是丈夫就想办法请了假偷偷回来，想找出妻子的秘密。

这天妻子将孩子送到村里小学之后就径直朝着山上走去。她走的那个方向让丈夫心惊——那里才发生了塌方，很危险。

丈夫注意到妻子很紧张也很谨慎，不断张望，生怕谁跟上来一样。她整个人仿佛着了魔，脚步很快。

反而是丈夫没有准备，穿着皮鞋加上山路湿滑，一路狼狈。

在那几颗大石头处他震惊了！

妻子和村里的一个闲汉正在卿卿我我。俩人看得出不是第一次幽会，一点也不羞涩。丈夫顿时明白了，他们选在这个地方是因为不会有人来打扰。丈夫偷偷溜下山，买了把刀当天就将俩人杀死在石头旁边。

关磊摸大石头摸得很顺手，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怪异：“都说那个女人是本分人，偷情的对象也是老实庄稼汉，那人家里才添了第二个小孩。按理说俩人根本不可能搞到一起去。还有那个丈夫，由于身材天生矮小，他没结婚前是非常胆小，说直接点他有些窝囊。被揍被欺负都不敢声张，这些村里人都知道。然而就是这样的三个人都干出了不是她们性格会干的事情。你们说怪不怪？”

他停了停，笑容诡异：“村里老人都说，他们都是被这里的石头蛊惑，着了魔才干出这种事。”

风突然大起来，太阳加快了下山的步伐。远处传来几声莫名鸟儿的惨叫，还伴随着用力挣扎挥动翅膀的扑棱声，听得人有几分心悸。

李洛约闻到一股奇特的味道，他四下看了看，并没有找到有什么不同的东西。

罗宾却仿佛和自己根本没关系一样，继续追问他的话题：“鬼脸在哪？情杀案和鬼脸也没关系啊。”

“有的，看你们脚下。”

关磊一笑。

李洛约低头一看。

脚下毫无疑问是泥土，不过他觉得土层并不厚，于是找了一根枯枝在地上划了两道，结果下面的石头就露出了一部分来。在他、罗宾、关磊的合力之下，薄薄土层被扒开后，下面的东西终于明明白白浮出土上。

巨石阵这一带下面还有一块巨石，颜色发白。它比上面的任何一块石头都要巨大，是一整块，从外形和颜色看来似乎和上面的散户是一个年代产物。

最引入注意力的是，石头上还有图案——真正的图案。

罗宾恍然大悟道：“还真像一张脸。”

这是一张六七米长的巨脸。两只圆圆眼睛，没有鼻子，有一个拉长的嘴巴，好像张大嘴正在大喊，整张脸都是呈现扁平状。

关磊解释说：“之前本村人根本没有发现。直到警察来实地收集证据中将土层刨开，就发现了这东西。”

李洛约蹲下来，用手指在眼睛和嘴的位置摸了摸，光从触感来说和外头的那些小坑很类似。

罗宾一边拍照一边说：“K君，你注意到没有。这个人眼睛是闭上的。”

他指向眼睛轮廓。

在下眼脸位置着重又雕刻过一笔。睁开眼时，眼皮在上，所以绘画出来应该是上眼皮多一画。然而这个扁平脸确是下眼皮多了一划，如果不是天生“双下眼皮”那么按常理的确是闭上眼的姿态。当然大前提是他是人类。

李洛约对搭档的话深以为然，他总觉得关磊话没有说完。对方似乎想要将他们更进一步的搅入这个村子的事情里来。此次来的重点应该是天坑和天坑失踪案，结果关磊先是急急忙忙将自己和罗宾带到了这里来。

“我知道了！”

罗宾突然睁大眼自信地说：“是催眠。这些石头上的小坑，还有下面的这张脸，都是用来催眠。”

按照他的想法，这些都是视觉上对于人大脑的干扰。加上风吹过这里，会发出不同的声响，这也是其中重要的一个环节。多重影响之下，就会对人体造成短暂催眠。

“哦。”

李洛约只是淡淡回了一声。

他心里奇怪。往常罗宾虽然常常跳跃性推理，不过都是有理有据，充其量只是不够仔细。然而这次罗宾完全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催眠是一个很专业的领域，视觉也好，听觉也好，这些目前都毫无凭证。罗宾这算是真正的瞎推理。

没想旁边关磊突然笑起来。

“这就是你们的推理吗，笑死人了，连我这个门外汉都不如。”

他一脸嘲讽，似乎和之前温和的胖子判若两人。

罗宾怒目而视：“你别忘了是你让我们来的！”

李洛约忍不住心中烦躁说：“别吵了！”

让李洛约觉得怪异的点终于出现了。一直以来冷静的罗宾竟然会因为这么点事和对方争执，之前和气的关磊突然变得刻薄，就连自己都有些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情绪。

到底这里藏着些什么，可以影响人的神智？

他不由打起十万分警惕，说：“我们现在都有些奇怪，你们发现了没有。”

罗宾和关磊都是相视一看，脸色都变得有些发白。

“当务之急，我们先下山。”

动物叫声又变了，好像是某种猴子在嘎嘎嘎大笑。听得让人浑身发寒。

三人一路下山都沉默不语。之前的诡异争执还历历在目，谁也不知道怪石的影响范围有多大。

几人到村口时又得到了一个不妙的消息。由于路上被一块大石头拦住，所以今天最后一趟车取消。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关村里度过这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