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老二治病,我们已经欠男爵大人20金镑了。当年范应铭大公留在中郡的水陆师老底子被朝廷裁撤的七七八八,男爵大人也因为朝廷裁军负气出走,丢了官职恶了皇室不说,还失去了范大公的照顾。又从中郡迁到了东郡,这些年情况不怎么好,我们得尽快将男爵大人的钱还上。”
前一秒钟还梦见自己高考失利,气的将一抽屉的模拟试卷直接烧了的高三狗路远一身冷汗地惊醒,尴尬的发现自己半死不活地躺在一动就咯吱作响的破木板床上,身前横着一床带着海腥味的毯子。
好像是大病一场,路远浑身无力头疼欲裂,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只能隐约感觉这是一间向阳的小房间。屋子快要发了霉的墙壁上端有一口狭小的天窗,有阳光洒了进来。而在阳光照不见的角落,一对夫妇刻意压低声线说话。
“是呀,除了欠男爵大人的钱,老二这次生病,也跟堂下街的邻居们借了不少钱。今年咱们东郡大旱,县里几所工厂和船厂的东家又死活不肯涨工钱,外面还在跟东岸国的小矮子们打战,朝廷又不停的加税。现在定海县的粮价一天比一天贵,许多人连饭都吃不上了。咱们堂下街都是穷人家,无论如何也要将钱凑齐还上。”
昏暗破旧的屋子沉寂了片刻,而后又传来消沉的叹息声:
“中郡老家那边自从男爵大人出走后,向来敌视我们,断了联系也指望不上。我做工的船厂上个月船坞失火停了工,如今也只能靠我这几日在码头上多寻些短工来干,多挣几份工钱吧。”
“难!我听说东岸小矮子们的大兵船已经将外海封锁起来了。东南之乱的时候朝廷跟洋人干仗,丢了南海水师,咱们定海县被划为洋人的通商口岸和租借地。现在看,曹中堂花了那么多金镑养起来的北海水师怕也是没什么大用。这不,咱们定海的码头除了洋人的船还能进出,其他船只早就进不来也出不去,哪还有活干呀。”
女主人絮絮叨叨的骂了几句,然后小声建议道:
“要不就别让老二去新式学堂上课了吧。早些年就因为咱家付不起学费,让老二从县公学转学到了学费便宜一些的新学堂。这新式学堂往近了说,教的都是些公学看不上的学问,不能升到郡公学堂继续深造,远了说也不被朝里的贵族老爷们重视,不能参加国家公考。新学堂的学生毕业后最多跟你一样,进哪个暴发户家的厂里当个工钱高一些的伙计,没前途。你在船厂做工,一年也才挣十个金镑,可咱家老二半年的学费就要三金镑,又欠下这么多外债,老二的学费咱们实在负担不起了。”
“头发长还没见识!我自柳郡农乱以来,舍了老家没啥产出的田地,跟着男爵大人东征西讨,期间也有过几次晋升的机会。到最后还不是因为大字不识左右不分,连随军学堂都进不去,只能给男爵大人当亲卫。路远他大哥这辈子也没机会读书,只能像我一样在定海的港区厮混,摆摊子做些小买卖。前几年隔壁老田家的大儿子在码头做水果贩子,与洋人水手发生口角被活生生的打死了,我们家老大跟其他商贩一起去城主府找城主老爷帮忙讨还公道,结果还没出港区就被租借地那帮该死的鬼佬兵拦了下来乱枪打死。可恨我当了六年兵,却连仇人是哪个小国的鬼佬都不知道,也不能为儿子报仇!”
阴影里,男主人的劣质卷烟的烟头明灭了一下:
“老二在读书这条路上有戏,在定海第三公学读书时成绩就排名靠前,转到新学堂后,洋人的学问也学的很好。如今以曹中堂为首的工党能够组阁执掌朝堂十多年,靠的就是搞洋务,师夷长技以制夷,这新学就是洋务的地基。我孩儿将洋人的学问学好了,以后未必不能凭借熟悉洋务成为哪位贵族老爷的秘书和顾问,被推荐进入朝廷,有机会一报鬼佬的杀兄之仇。我怎么也不能断了这条路,容我再想想,这该死的世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定海县,这是哪里?
师夷长技以制夷,课本之外也会有人提这个说法?
东岸国的小矮子,难道说的是南美洲的那个东岸共和国?
最重要的是,这对夫妇口中的老二,莫非就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自己?
路远还没来得及控制脑海里纷飞的思绪,身体却不受控制,觉得自己心底堵得慌。路远似乎想到了某种可怖的可能,他不再费力去睁眼辨别阴影中的隔断屋子,确定自己所处的环境,而是按住快要裂开的头,回忆脑袋中多出来的记忆。
记忆里:
一个年迈的老佛爷。
一个等待继位熬了很多年的儿子。
一个勤勉却找不到方向的裱糊匠中堂。
一个没落的千年帝国。
一支徒有其表暮气沉沉的舰队。
一群如狼似虎的列强。
一帮整天闹着分裂国家的叛党。
甚至还有港区码头上广为流传,即使定海县城主老爷几次叫嚷要让本县的治安官锁拿嘴碎也屡禁不止的段子:
如今的帝国山河日下风雨飘摇。老皇帝还在位的时候,泱泱上邦就被洋人连续击败,不仅丢了所剩无几的属国和殖民地,甚至连本土的祖宗之地也被割让了好几块。同一时间,帝国内部也因为连续干旱导致马铃薯歉收,还有朝廷及地方城主频繁加税导致柳郡农民暴动,叛军流窜本土东南三郡而官军不能镇压。内忧外患之下,老皇帝急火攻心郁郁而终,帝国也隐现亡国之兆。
一个等待继位熬了很多年的儿子以及他的追随者——帝党大臣们,孜孜不倦的抨击后党:时千年未有之变局,我帝国花费海量经费锻造北海水师,镇压东方。而今国战正酣,却因为军费紧缺导致水师徒有虚表不堪驱使。至于军费哪里去了,天下皆知被老佛爷拿去修园子去了啦!
一个勤勉却找不到方向的裱糊匠中堂,一边需要动员他在东郡所有的根基羽翼去维护皇室的颜面,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去抗衡东岸一国,一边还要对抗后党以及保守党前赴后继的甩锅:中堂卖国!想我泱泱上邦,如今沦落如此田地,实乃中堂之祸。此贼先前竟欲引洋人蛮夷之术破我帝国气运;后又示弱国内叛逆,以至泥腿子们暴动数年不得平叛;对外姑息养奸,导致东贼势大。其人亡我帝国基业之心昭然若揭,肯请下旨诛此逆贼!
一个年迈的老佛爷,拿着造军舰买炮弹的军费修了金碧辉煌的园子——圣白金宫,还在对帝党和工党絮叨她的千禧庆典:知道的人都说我该享享福了,不知道的人骂我穷奢极欲,谁个又知道,我这也是为江山社稷一片苦心呐!寻常老百姓家的老太太六十大寿,办得风光热闹,左邻右舍就会说这个老太太好福气,有面子,这户人家在这一带就做得起人。百姓如此,国家更是如此。要是连我的庆典都寒酸了,不但连我面子没地方搁,朝廷的面子也没地方搁,还怎能体现我上国的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怎样证明我帝国洋务以来的中兴气象?这样一来,不但洋人瞧不起,连老百姓也瞧不起。洋人瞧不起你,他就欺负你;老百姓瞧不起你,他就不服你。这样就会出事,祖宗的基业就会毁于一旦!这些个道理,你们是真不懂?假不懂?还是不想懂呐?
也曾是王者小学生,网吧键盘侠的路远没心没肺的自嘲时代变了,我大清已经早亡了,遗老遗少们不要出来丢人现眼,然后尴尬的发现历史背景根本不同。
这是新历893年的大英联合帝国,简称大英帝国。
这个星球仅有两块隔海相望的大陆,面积比较大的被称为世界岛或者主洲,主要占据北半球,加上三五个面积较大的附属岛屿,目前被四十多个实力不等的国家和地区割据。
面积比较小的那块被称为从岛或者从洲,东西相对比较狭窄,不过主洲一中等国家的长度,但是南北却异常狭长,几乎横跨了半个南北半球,被两个新兴的国家瓜分。
除了两座大陆和零散分布在大洋深处的岛屿外,这个蓝色星球几乎百分之八十的面积都被海洋覆盖。
根据旧历记载:两千百多年前,天下出圣人。圣人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太阳;圣人说要有国家,于是世界岛上人类第一个原始国家中国出现了;圣人说要有传承,于是在世界岛,人类根据自己的理解,创造了崇拜圣人的圣教和神教,有了被记录下来的圣人经史子集和神学经典,还有传承圣人精神的东方公学院和西方神学院。
随后的七百多年里,人类在世界岛扎下根,根据地域、人种以及对圣人之言不同的解读,分化成了不同的国家。这其中,有一支崇尚劳动,以龙为图腾的民族牢牢占据了世界岛东部最肥沃的土地,由国王夏姬建立了英国。通过六代国王的励精图治,在旧历734年,由七世国王夏瑟统领的英军打败了世界岛东部其他六个强盛的国家,通过圆桌会议迫使六个国家的王族和贵族臣服,签订了《中土条约》,合并七国为大英联合帝国,推选夏瑟为帝国皇帝。
夏瑟一世在通海河畔设立京畿地区,将英国故土改为中郡,在东海岸设立东郡,在南海岸设立柳郡,靠西侧圣山的高原设立山郡,靠西北沙漠的广袤的之地设立原郡,在北方草原设立蒙郡,在东北方向的肥沃之地辽郡。
大英帝国建立后,先有文景两祖百年的积累,又有武皇武帝两代人的讨伐,将世界岛东部的农耕文明发展到了巅峰。帝国版图也从世界岛的东部一隅之地扩展到世界岛大半靠海地区以及百分之三十的内部地区,将西方一众小国压制的无法喘息。在大航海时代初期,帝国占据了新大陆——从岛几乎一半的面积,开辟十三县作为殖民地。于是新历的第一任帝国皇帝夏瑟二世骄傲的宣布有太阳的地方就有帝国的土地存在,史称日不落帝国。
帝国并不是大航海时代唯一的幸运儿。世界岛西部也有一批拓荒者穿越了西洋,发现了从岛大陆,证实了地圆之说,松动了神学和神教对世界岛西部人民的禁锢,人类进入新历阶段。
新历的前五百年属于从岛人民。通过不断的移民,从岛人口不断增加并觉醒了独立意识。通过五百年艰苦卓绝的战争,从岛人民摆脱了世界岛东西两岸几个大国的殖民,先后建立北美及南美两个帝国。
而这五百年也是大英帝国失落的五百年。
帝国在世界岛及从岛的殖民地、附属国发生了不可计数的叛乱和独立运动,几乎耗尽了大英帝国的元气,无力平叛的帝国只能将势力默默收缩回了本土。当世界岛西部其他几个帝国借着从岛独立,砸碎了神教体系,默默舔舐伤口酝酿变革时候,大英帝国又卷入了与北部游牧民族以及东北半岛上的宇宙国、外岛东岸国的百年战争中,不断消耗底蕴,错过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发展到巅峰的大英帝国农耕文明始终没有孕育出工业革命的土壤。当世界岛西部文明掀起的蒸汽时代,跑步进入工业时代的时候,东方逐渐掉队。以第一等陆军强国普国,奥国、露国,第一等海军强国利国等西方列强积蓄力量,带着船坚炮利向东方炫耀武力高喊复仇的时候,大英帝国也只剩下丢盔卸甲跪地求饶。
只是一个高三狗的路远看着破败的隔断屋,一脸疑惑:“我就一高三狗,送我过来顶什么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