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熟睡中的曙光号船员们被短促的警报声惊醒。
由于训练舰上的军官都是老手,所以他们很快就将惊慌失措的船员们组织起来,趁着微弱的夜光来到预定的阵位,安静的等待管带的指令。
来不及思考叛军是如何得知曙光号的位置,路远准备走出飞桥组织洋枪队,恰好迎面撞上了管带陈友益。
“什么情况?”从自己的舰长室跑出来的管带陈友益手忙脚乱的扣好自己的海军制服,堵住路远问道。
“路远巡查的时候,在海面八点钟方向发现了纵火船!”驾驶大副苏明观将自己手中的望远镜递给陈友益,替路远回答道。
纵火船是一种很古老的战术。
在火炮射程和杀伤力有限的风帆年代,海战主要战术有抢占T字横头、战列线对轰、撞角撞击、纵火船以及更古老的跳帮。其中纵火船顾名思义就是专门放火的船只,通过自毁的方式在敌舰附近自燃,进而点燃损毁敌舰。
没有军舰能够一直抗住火烧,一旦纵火船攻击得手,它能迅速烧毁巨大的战舰,可以算是经典的以小搏大战术。
“看来你猜对了!”管带陈友益对路远越来越满意,他举起望远镜朝八点钟方向看了一眼,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今晚的风向和纵火船的航向,心里顿时有了底。“看来叛军并不知道我们装了防雷网,或者他们知道但是不清楚这玩意是做什么用的。”
苏明观是经验丰富的驾驶大副,自然也能推算出以曙光号目前的阵位,外围的防雷网恰好能够挡住纵火船。
在纵火之前,纵火船其实是有人驾驶的。靠近目标之前,纵火船的船员会不断调整方向,直到足够接近目标才会点燃纵火船上的引燃物,让它能顺着风向或者洋流的方向笔直往目标船上撞去。
不过过来偷袭的叛军在海军方面还是不够专业,一来他们不知道防雷网的作用,还以为那只是渔网一类的事务,最多只有防止跳帮作战效果,但是扛不住火烧。二来他们给纵火船放火的位置太远了,给了曙光号足够的反应时间。三来纵火船自身的亮度,也将海面上那七八艘大大小小满载着叛军等待跳帮作战的船只也照了出来。
这年头海军就没有喜欢夜战的。电灯才发明不久,许多军舰还没来得及安装探照灯这种高级货,这意味着夜战充满了风险和意外。这种环境十分考验军舰官兵的综合素质,甚至还有运气,毕竟在茫茫黑夜里寻找到对方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万一不小心被敌舰首先命中起火,不仅会干扰己方的视线使得瞭望员和炮手无法看到敌人,还会成为敌人的靶子。
所以夜战的结局可以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也可以是以小博大,以弱胜强。
“通知轮机舱尽快启动,我要这条该死的船马上跑起来!通知正、副炮弁,所有副炮、舢板炮和机关炮不要节约弹药,给我直瞄射击,给我建立火力封锁线,不要让那些船轻易突破!让路远将他的洋枪队全部组织起来,其他水手能拿得动武器的也给我赶到甲板上来,守住船头!”
管带陈友益一口气下达了三条作战命令。
所有船员都行动起来。
曙光号原本就处于升火待命的状态,接到命令的管轮们指挥升火工打开炉膛疯狂的添加优质无烟燃煤。
路远来到自己的阵位,组织洋枪队防守船头,让练勇将多余的洋枪和长矛等兵器搬到甲板上来,通知其他水手将船舷两侧的吊床绳索勾连成的吊索收回来,不给叛军跳帮时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
位于左舷的几门火炮炮位附近摆了许多弹药箱、弹链和备用零件,炮手和副手在正、副炮弁的指挥下朝所有能看到的敌船开火,拉出一道钢铁与火药打造的火力封锁线。
曙光号作为训练舰,缺点是装备的火炮五花八门且基本都是中小口径火炮,杀伤力不足。不过优点就是中小口径火炮较多,对于小型目标火力过剩。
炮手们疯狂的朝海上的纵火船和载人的大小船只倾泻火力。有纵火船被命中了,瞬间四分五裂并且那些碎片还顽强的浮在海面上燃烧,成了跟在纵火船后面船只的无形封锁线;有一门机关炮咬住了一艘满载叛军的大船,11毫米的大口径子弹在船上犁过,叛军士兵额头、胸前、腹部爆出一团团血雾,并在木制船板上留下成排的弹孔。
破碎的木板、鲜血和碎肉在空中飞舞,形成了极度恐怖的画面。
纵火船船队漂的很快,连续有两艘纵火船没能命中目标,一前一后从曙光号的船头船尾擦身而过。曙光号终于缓缓动了起来,尽管有着防雷网的严重拖累曙光号的航速,让船体摇晃的厉害。不过没人计较这些,有了速度的曙光号更有与叛军较量的余地!
因为航速还没起来,曙光号终究没有能够全部避开纵火船,有三艘纵火船撞上了曙光号训练舰。
跟在纵火船后面的船只上,那些准备跳帮作战的叛军们举着枪械以及其他冷兵器欢呼起来。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纵火船已经撞上了那艘军舰,用不了多久对方就会遭受重创。
他们咬着牙,冒着曙光号火炮的弹雨拼命的接近对方,然后惊讶的发现那三艘纵火船根本就没有撞上敌人,被那渔网一样的东西拦住了。
“怎么可能?”看着杀手锏纵火船烧红了防雷网铁环却还是不能前进,叛军里的周敬元终于绝望了。
他们已经冲到足够那艘军舰上的士兵开枪射击的距离。四五十个士兵在一个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军官指挥下,在甲板上一字排开,借着略微高出甲板的船舷掩护朝他们开枪射击。他们身后还站着十来个拿着长矛的大汉,警惕的盯着快要沸腾了的海面,大概是准备随时补刀。
周敬元再看看四周,协同作战的其他几艘船有的已经沉没消失,有的被副炮和舢板炮命中撕毁了,还有的密密麻麻倒了一船人的鬼船。
最近的一艘船爆炸了,眼角闪过炽热的光芒,然后一些碎片、血块、海水甚至还有一只断手被爆炸的冲击波甩到了周敬元所在的这艘船上。
周敬元吓得哇哇大叫,将那支染血的洋枪和沾了血肉淋漓尸骨碎片的子弹带一起扔到了海里。
叛军的士气终于跌落谷底,他们纷纷大喊敌人会魔法,不惧怕纵火。船开始掉头逃命,不过似乎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这里来了,船前船后不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一团团水雾狠狠地拍打在周敬元的脸上。
左侧再次响起剧烈的爆炸声,周敬元感觉自己飞起来了,脑袋里最后的印象就是自己身体似乎重重地拍在了海面上。
大海终于安静下来,只有纵火船燃烧噼里啪啦的响声,还有一两个侥幸存活下来的叛军抓在大块的木板上喊救命。
“放小船下去,通知洋枪队把能喘气的带上来。”管带陈友益朝路远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他不关心叛军的死活,只是需要抓几个舌头打听情报。自从曙光号来到山北这片海域,陈友益一直感觉有股力量在背后算计他。叛军居然知道改装海光缉私船,还能将它们开动起来。叛军甚至还能掌握曙光号的行踪,不惜用纵火船和跳帮战术来摧毁曙光号。
他迫切需要知道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叛军周敬元被俘虏了,经过审问,陈友益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原来叛军并不是孤立的山头,一直有外部势力在支援他,距离独山县以东大概二十公里左右的一个小渔村就是他们接受军火物资的窗口。
据周敬元说,那些军火是通过大兵船转小舢板送过来的。送货的一行人都是东方面孔,个子都不怎么高,能说一口流利的帝国语。另外也有小道消息说叛军头目身边一直跟着几个军事顾问,都是东方面孔,同样个头不高。
“你们怎么知道曙光号在这里的?谁组织你们过来偷袭的?”管带陈友益隐约猜到那些人是谁了,只是感慨路远与生俱来的敏锐。他努力压制住心底的怒火,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今天下午他们又开船过来送物资了。我们将军火物资卸好后,他们好像听到了什么消息,然后找到我们营的管带大人,说海上来了一艘帝国的军舰,如果我们不把你们消灭后面就不能继续输送物资了。如果我们按照他们的要求出动,他们会给予战术和物资支持,并且以后会增加支援物资的数量。”
“看来真的是东岸人,也只有东岸人才会这么仇恨北海水师最后的战舰,还有最后的官兵。”苏明观重重地给了飞桥舱壁一圈,顿时鲜血淋漓。
“也就是说东岸人送过来的军火还留在那个小渔村?既然东岸人将爪子伸了过来,就不要怪我将它斩断!”管带陈友益眼前一亮。他指了指枪械二副示意他去找从军校借来的医官给苏明观包扎伤口,继续道:“陆军给我们的任务之一就是封锁山北县一带的海岸线。虽然此举不是防止叛军通过海路调动或者溃逃,但是我打掉他们的军火库和军火输送通道,怎么也算是协办有功了!”
军官们趁夜找来航海图和水文图重新规划航线,曙光号训练舰掉头沿着海岸线,趁着夜色小心翼翼的接近那个小渔村。
夏日的清晨,天空才刚刚放亮,曙光号复仇的火焰就已经点燃。
87毫米和76毫米舰炮的炮弹呼啸而出,轰击着大地。开花弹将松软的土地、杂草、四处溜达的野狗和那些低矮的房屋掀了起来。数量不多的守军晕头转向地跑出营房,有些头铁的直接抓着洋枪就朝射程之外的曙光号击发,更多的守军跟无头苍蝇似得到处抱头鼠窜。
储存的弹药库终于被击中了,殉爆的火光冲上云霄,配合着滚滚浓烟如同人间炼狱,二十公里外的独山县大概都能看见。
只要摧毁叛军码头设施和军火库物资就完成任务了,陈友益没有给路远带着洋枪队下去补刀的机会,大声命令返航。
“等等,正前方似乎有艘船……”路远指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那里有一艘不比曙光号训练舰小的军舰,主桅上挂着的正是……
“妈的,是东岸人的日出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