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西蒙皱着眉环视起周围严阵以待的同事们。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猜测会让领队福克斯如临大敌, 当下发出了信号调来了附近的一群人马。
“我们本可以直接闯进去,抓一个措手不及。”他走到福克斯,也就是那名威严的中年男人面前, 不赞同地说道。
福克斯抬手示意西蒙保持安静, 他的面前还站着两个刚在伦瓦约街区搜集情报的神职人员,他们手中拿着厚厚一沓资料,一边快速翻阅一边断断续续地汇报着什么——
“贫民教习所的门卫称独来独往的维莱德最近与一个人走得很近……医院的一名医生称维莱德前两日被两个陌生男子送来就医……”
“在进行调查时有数十人表示,维莱德白天曾和一名穿着教堂服饰的年轻男子连伙作案,打伤了他们团体内的两个人。经推断, 那人应当是摩恩。”
“校方认为摩恩一定是无辜的, 他们举出了很多摩恩平日品学兼优的例子来, 但均为主观证据, 不排除是被蒙蔽了双眼。”
“伦瓦约教堂的在职修女称神父昨夜离开前曾嘱托过她,如果看到摩恩回来去知会一声,然后便出门寻人。神父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在寻人路上遇害了。”
“另一名死者很有可能是曾经犯下拐卖儿童案的在逃罪犯麦克。经检查, 尸体的右腿有伤, 且左脚心下有一颗红痣,与当年越狱后失踪的麦克形体特征基本一致。”
……
福克斯在他们一言一语地汇报下, 神情越来越严肃。
他转头对西蒙说道:“你听明白了么?如果说摩恩是维莱德的同伙,那么这件事背后还要复杂的多。神明的包容和原谅不仅没有唤起恶魔心头的善意,反而让他更加偏激和危险。维莱德我们都不陌生, 曾经的小打小闹便罢,这一回,他甚至洗脑了接受正统教育的学子!这场凶杀案分明是反神学势力的叫嚣,他们刺杀神父,刺杀神明的传话使者,将神的威严和珍贵的生命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这是一种绝对不能容忍的恐怖主义!”
西蒙愣住,福克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不能确定维莱德掌握了什么邪法,神父的死状凄惨到超越了人力范围,我们在彻底明晰维莱德的底牌之前,只能做好充足的准备。”
“就确定,凶手一定是他们吗?”西蒙迟疑着问道。
“一切巧合碰撞在一起,只能是确定。”福克斯冷着脸看向大门紧闭的斯奎尔庄园,突然扬了起手,厉声道,“做好对峙准备,所有人均匀散开,先将庄园围住。必要时,以攻为守。”
说完,他冲着后方的一个人点点头。
那人接到指令,上前一步扬声呐喊道:“罪人维莱德,罪人摩恩,你们的罪行已经被侦破,立刻束手就擒,否则你们必将被就地正法!”
“——慢着!”
一道急促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
一辆带有寄宿公学标志的马车在教会包围圈外停下,下来了一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
这人身材稍胖,衣装得体,手中夹着一则文件,疾步向话题中心处走来。
没有人出手阻拦,因为所有人都认识他,且尊敬他。
来人正是智慧博学、灵性优越的大神学家,汤米。
“且慢。”他气喘吁吁地在福克斯面前停下,顶着周围无数道讶然的目光,递出了手中的文件,开口道,“有些事情,恐怕你们还没来得及调查清楚。”
……
摩恩佯装冷静地回到房间里。
其实他现在很是焦虑,可他又不想把这种状态表现给维莱德。
毕竟维莱德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昨天都能说出“谁来找麻烦就杀了他们”这样的话了,万一被摩恩的情绪影响后选择付诸行动就糟糕了。
维莱德在凌晨的时候就退了烧,摩恩的酒精没有派上用场。
但考虑到两人均已奔波劳累一天,他贪婪地想着最后休息一夜,回复下精力在走,没想到这个决定又阴差阳错地把他们拦了下来。
说到底,他还是低估了教会处理事件的能力和速度。
摩恩刻意忽视维莱德问询的视线,僵硬地回到书桌前坐下。
为了表现悠然自得的模样,他还随手抽了一本诗集看了起来。
不过他的眼睛完全定在了没有意义的字符之上,根本读不进去。
“……我可否将你比作一个夏日,你比夏日更加可爱动人。”
摩恩愣了一下,微微仰起头看过去,维莱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轻声地读出了他面前这本莎士比亚诗歌选集里的一个句子。
维莱德只是把这一行字逐词念出罢了,没有添加任何感情色彩,使其平淡无味,完全失去了诗句本来具有的魔力。
“不。”摩恩摇摇头,“应该是,我可否将你比作一个夏日,你比夏日更加可爱动人!”
他看着和“可爱”一词完全沾不上边的维莱德,下意识地用饱满的情绪纠正了对方。
不过,维莱德在他心里更像春日。
还没有完全褪去凛冬霜寒,但是对他个人而言已经足够和煦温暖。
“你在担心些什么?”维莱德垂着眼,缓缓把手放在摩恩的后颈之上,不知是在单纯地安抚摩恩还是有什么别的意味。
话题转移得这么快,摩恩一时没有转过来思路。
他顿了一下,才在度想到困扰了他一早上的畅想中的最坏的结局——
教会的人已经发现了端倪,准备将他们逮捕,要求杀人者偿命还。
他们二人在辩解中被杀死,或是维莱德爆发后把其他人全杀死。
还有可能的结局是,他们在日后的逃亡中仍被追捕到了,努力辩解后被关押在监狱中,接受不知道是十几年还是几十年的服刑生活。
维莱德不肯被束缚,一场雷雨直接把监狱劈毁,他在度逃脱,过程中杀掉一群看守者。
或者维莱德会又一次因为他无意识中对他的情感绑架而选择自毁,牺牲自我成为卑微又低贱的笼中鸟。
稍微好些的结局是他们真的逃之夭夭了,可能会在担惊受怕中度过还算平静的一生。
但达成这一结局需要的前提就是教会的人马现在立刻浑然不知地从庄园周围离开,给他们的逃跑计划留出充足的时间——似乎不可能了,摩恩已经开始听见庄园之外的越来越多的马蹄声。
他是不是又一次做错了呢?
摩恩越想越难受,心里沉甸甸的。
他的手指揉搓着书页的一角,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看向维莱德,突然站起了身,用力地抱住了对方。
他把头埋在维莱德的肩头,用自己此生最真挚的语气说出了他内心深处的珍贵祝愿:
“如果这次要在这里告别……我希望你真正成为一个能感受爱,懂得爱,坦然被爱,也明白怎样去爱别人的人……”或是神。
也许他之后在也不会有这样先知先觉的机会了,一无所知处于茫然状态的未来的“摩恩”,又会难以接受神明猛烈而极端的爱。
维莱德没有立刻应声,他的手轻柔地抚弄着摩恩的后颈,好像在给小动物顺毛。
“我们为什么会分别?”他问道。
摩恩不敢明说下去了,他很怕刺激到维莱德。
“如果来人抓捕我们,你可不可以不要动用武力?起码别把一群人都杀掉。”——他的心理其实想要这样要求,又觉得这一句很过分的话,相当于强求维莱德跟他一起缴械投降,便没有说出口。
但维莱德却好像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他静静地开口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难以对抗一群人。”
这好像也是个不妙的答案。
摩恩很确定他们真的走入了一条死路。
是否从他选择揭露格里芬神父的罪孽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失去所有璀璨的明日了?
可维莱德却乐观得不可思议。
他缓缓地说:“别怕,从你选择与我站在一起的那一刻起,什么灾难都不会在发生。”
“会有明日,也会有未来。”他揽住了摩恩的腰,肯定道。
“……罪人维莱德,罪人摩恩,你们的罪行已经被侦破,立刻束手就擒,否则你们必将被就地正法!”
听到这声已经被距离稀释得很微弱的呐喊,摩恩一个激灵,从维莱德怀里抽出身来。
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别的反应,维莱德已经稳稳地拉住了他的手,带他向门外走去。
摩恩在恍惚中离开了建筑物的庇护,暴露在空气中,感受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和维莱德的身上。
想象中的攻击与围困并未发生,三五米之外站着的竟然是他最熟悉的老师,汤米。
“摩恩。”汤米的视线在维莱德与摩恩交握的手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秒,然后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叹气道,“人,是你们杀的吗?”
摩恩艰难地点下头。
“您可以给我解释的机会吗?事实上格里芬是一个罪大恶极的邪恶之人,我本已写好了举报信,也许明天就可以送到。格里芬发现我知道了他的秘密,试图伙同旁人将我杀害,出于自保,我错手把人……昨晚电闪雷鸣,一棵树被雷劈中,恰好倒在了他们身上。”
“是你干的,还是维莱德动的手?”一边的福克斯质问道。
他们看上去倒并不怀疑神父格里芬是被摩恩泼了脏水,好像已经额外掌握了什么信息似的。
摩恩用力地捏了捏维莱德的手,抢先答道:“是我!维莱德在事发时候恰好经过,我太过慌乱,向他求助才把人拉下水。”
他敢保证,他动手和维莱德动手这一区别对于判决结果绝对有着重大影响,会给他们定下两桩性质截然不同的罪。
“树能把人砸成那个样子?!”福克斯似乎还是充满质疑,哪怕回话的人一直是摩恩,他仍然有些愤怒地紧盯着维莱德。
“树都不能的话,我们又怎么能做到?”摩恩尽力保持冷静道,“我只是在格里芬要杀了我时反手捅了他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