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山庄里的丫鬟们私下里都说,辞云公子这样修为既高、又能真正耐得住性子的可不多见,跟悍勇异常的妖族阿二斗了一场且亲眼见过任平生举重若轻一道剑气之后,境界还不太稳固的青衫少年似乎心有所悟,接连两三天坐在水潭边一动不动,左边是墨莉栽下的一片野花,右侧是丫鬟们种下的青菜,这种环境适不适合练剑不好说,但极适合冥想深思。
陈无双还是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地去外面修习御剑术,副统领早派人把那两具妖族尸身运出山谷随便找了地方挖坑埋了,不人不狗的东西犯不着请个风水先生来相地,要不是人美心善的少夫人担心吓着过路百姓,抛尸荒野里玉龙卫的兄弟们还更省些力气。
钱兴从京里带来的那对信鸽正好派上用场,让墨莉执笔三两句简单说明白谢萧萧带妖族来云州的事情,一封送往坐镇司天监的陈家三爷处,另一封则是想传给身在剑山山脉之中的陈仲平,此事涉及越秀剑阁任平生,告诉不靠谱老头一声没有坏处,只是不确定信鸽找不找得到他。
自从那天第二次用出剑十七之后,陈无双总算是开窍入了门,体会到了这门御剑术的真谛,有道是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区区十二个字的心法确实足够了,苏慕仙当日说剑十七其实只有一剑的话更是千真万确,一剑就能耗尽六品剑修八成真气,不是没有第二剑,是实在使不出来第二剑呐。
这一日陈无双没到申时就从山谷里回来,拎着焦骨牡丹大咧咧走到沈辞云身旁坐下,犹豫着轻声道:“辞云,我思来想去,还是想问问你,剑十七,学不学?”按理说,没得到苏慕仙同意之前不该擅自把这门御剑术传给旁人,但凡是修士都有敝帚自珍的臭毛病,司天监也不外如是,否则各门派都敞开门把青冥剑诀、紫霄神雷诀、一气化三清之类的御剑术传出去,三五年内天底下不知道能出现多少高手。
可沈辞云毕竟不是外人,称呼苏昆仑为师祖是名正言顺天经地义的事情,反倒比司天监白衣少年的关系更进一步,陈无双之所以犹豫不决,是因为在白马禅寺时沈辞云就没有去见苏慕仙一面,但现在不一样了,二人只等接到京里传来的雍州消息,就要动身前往洞庭湖直面黑铁山崖众人,能多一分本事总是好的。
“想学。”沈辞云前两天在山谷里感知到陈无双用出剑十七的一刹那,就动了这个念头,十余年前沈廷越想做而没做成的事情他想试试,用剑十七一剑诛杀那条南疆玄蟒,既为报仇,也
为一雪爹爹遗恨。
这两个字让陈无双一下子松了口气,笑道:“当日苏昆仑没跟我详细说太多,你现在境界比我高修为比我深,关于蕴养剑意的话就略过不提,只说说剑十七的心法给你听。只有十二个字,纵有万法在前,吾当一剑破之。”
沈辞云微带诧异,跟当时惊讶的陈无双一样,怎么也没想到如此犀利的御剑法门,心法竟然只有区区十二个字,沉静下来反复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脸上一片茫然。他自小修习的定风波,乃是孤舟岛立派祖师所创,其心法有将近三千余字,薄薄一本小册子光背熟就得个十天半月勤勉用功,又练了半年多剑法才真正开始修习。
陈无双轻笑道:“地狱十八层,一剑破十七。苏前辈说莫要去管为何一剑只能破十七,也莫要去想剑十七是不是有一十七种变化,其实剑十七只有一剑。我在南疆接引天地灵气时险些爆体而亡,幸亏如神来之笔般巧合用出过一回,才把体内真气灵气一股脑宣泄出去,前两天应付山羊胡老头那最后一刀的时候才算明悟,原来所谓剑十七,就是一往无前的全力一剑,难怪苏前辈说,世上有千千万万用剑的修士,剑十七便有千千万万种。”
青衫少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问道:“那经脉内真气该如何运转?”不同的御剑术用出来的体现形式千差万别,像司天监的青冥剑诀能凝聚三丈甚至十丈大小一柄气态巨剑、驻仙山的松风剑诀能将剑气化为成百上千的细密碧绿松针,不一而足,其原因就在于出招时真气运转的线路不同,就比如同样的一条鱼,可煎、可炸、可蒸、可炖,甚至拿来做汤所用的佐料不一样,味道也就不一样。
身兼三种绝顶御剑术的白衣少年对此最是深有体会,却摇头苦笑道:“没有既定运行线路,便是一鼓作气破釜沉舟,将体内全部真气都以最快速度、最近经脉完全灌注到手中长剑,心意决绝至死不退,这就是剑十七了。说起来简单到是个剑修就能试一试,但不到生死关头那种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状态下,想来是悟不出其中真谛的。那天我只用了一剑,体内真气就荡然一空,若不是你跟钱兴及时赶到,那现在被人埋在山谷外面的,有可能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司天监下任观星楼主了。”
沈辞云点点头,道:“听明白了,明日开始我就也去庄子外面修习剑十七。无双,常前辈说漠北妖族中像阿大、阿二一样实力强劲的不在少数,那位雍州都督吃里扒外,妖族一旦越过天堑城墙来,天下百姓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司天监若是顶不住,你怎么办?不如跟我去孤舟岛?”
该来的总是要来,从常半仙拦住他们让等雍州方面的消息开始,心思聪慧的陈无双就意识到了不妙,邋遢老头那夜吐血起卦六十有一,或许是从卦象里推断出来谢逸尘不久就会有所动作,谢萧萧不远万里来云州越秀找任平生的那件事虽然没有明说,但不难让出身司天监、心系天下大势的白衣少年有了几分猜测,那位正三品加封雍安公爷的都督,要么是想让越秀剑阁不插手雍州兵力反扑大周,要么是想让把五境十二品的任平生引为奥援,意图显而易见,总之麾下兵力再盛也不愿意面对一个新晋的剑仙。
而任平生跟那山羊胡老头说,他本来就打算那么做,结合他正月里进京一剑斩去景祯皇帝七成寿数的行为来看,谢逸尘派那兔儿爷前来,应是想付出些什么代价,换越秀剑阁门中修士不出云州,从而减去他想要入主中原的一大阻力,如今白马禅寺闭锁山门、任平生又态度明确,驻仙山那边情况不明,大周境内实力能称得上雄厚的修士门派,只剩下一个说起来有些外强中干的司天监,情势实在是有些独木难撑。
陈无双轻声苦笑,随意把焦骨牡丹剑身平伸在身前地上乱划,“我不能走,去帮着康乐侯许家解决完了麻烦就得立刻回京。辞云啊,报仇不急于一时,那独臂修士顾知恒先前屡次故意藏拙,要真像彩衣所说他十来年前就是五境,凭咱们二人就算加上许家的力量也不一定能杀了他,你我都才十七岁,无病无灾的熬也能熬死那王八蛋,事不可为就徐徐图之,没必要连自己都搭进去。”
孤舟岛的青衫少年是心性淳厚,但其实骨子里是个犟种,认准的事情就一定得去做,陈无双一直就担心他要学那死战不退的瘸腿老卒,以他四境七品的修为能不能打得过修为诡异阴森不似活人的幽冥恶鬼还难说,真跟顾知恒硬碰硬绝没有好下场,当年花千川、沈廷越以及驻仙山那个四境八品的程云鹤,哪一个不比现在的他本事高强,不都惨死在黑铁山崖手里。
见沈辞云一时没有说话,陈无双语气一变,爽朗笑道:“辞云,你看这样可好,这次咱们兄弟二人当一回土匪,我去抢康乐侯爷家的宝贝,你去抢黑铁山崖的彩衣,如此一来各有所获皆大欢喜,让顾知恒赔了夫人又折兵,上策攻心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了,仇没报成也算先收点利息回来。”
一拍即合。
沈辞云笑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好,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