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平安知道,一些英文单词在翻译成中文的时候,因为音译的缘故,意思尽管一样,但不同的人会写出不一样的文字。
Robinson也是一个英文单词。
翻译之后,它可以是罗宾森,也可以是漂流的鲁宾逊,还可以是圣丹尼斯的副警长罗宾逊,当然,也可以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罗便臣。
所以戴平安笑了,笑的还有些诡异。
他脸上的伤疤刚刚剥落,粉嫩的眼睛,鼻子还有嘴巴,每一部分单独拎出来,看起来都笑的很开心,但把它们搭配在一起,再加上那颗满是烧伤的秃脑袋,怎么看怎么狰狞的像一只要吃人的老虎。
哈维尔和比尔看着有点心慌,只有何西亚硬撑着老骨头,坚强的和戴平安对视着:
“我不知道你今晚发什么了,但你刚刚一定没想什么好事情。”
一下子戴平安的笑容就变得人畜无害起来,仿佛刚刚那只想要择人而噬的饿虎并没有出现过一样,但何西亚心里清楚,自己刚刚并没有眼花。
“马修斯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好像我戴平安是个坏人似的,”戴平安挠了挠脑袋,结果抓下来的是一块带血的焦皮,被他不动声色的揣进了口袋里: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九块大金砖兑换出来的钱币,样子变了,但金额却没有变,你们就真舍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安吉洛·勃朗特给白白拿走?”
“六千七百五十美元的钱币,你们得冒多少风险,抢多少邮政马车才能抢回来。你们之前都敢去抢康沃尔的私人列车了,怎么到安吉洛·勃朗特这里就怂了?范德林帮什么时候堕落到被人抢劫的地步。”
说到这,戴平安抬起头,结果发现何西亚三人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自己。
“范德林帮是没有堕落到被人抢劫却不敢报复的地步,但我们也不是傻到被人忽悠两句,就去送死的蠢货。”何西亚摇了摇头:
“我们也想把钱抢回来,可我们拿什么抢,现在所有的子弹每个人分下来也就几十发,外面又都是巡警,恐怕还没冲到火车站,子弹就打没了。”
“戴平安,我知道你做事都有你自己的目的,但你自己找死是你的事情,别想带我们跟你一起疯!”
“马修斯先生你当然不着急了,不见了的又不是你的钱,但你别忘了,那可不单单是帮派的钱,里面还有大叔的钱,迈卡的钱,还有哈维尔和比尔你们俩的钱。”
“至于子弹,我知道圣丹尼斯有家武器店,老板也是个华国人,我们可以先去那里借一些武器和子弹。我们手里有枪,相信他不会拒绝我们的。”
哈维尔和比尔两人犹豫了。
他们抢劫抢的多了,但反过来被人抢而且抢的这么狠,还是头次。何西亚说的话很有道理,这时候不应该冒险,但戴平安说的也没错,要是真能抢到武器和子弹的话,未必不能搏一搏,正好出一出今晚的这口恶气。
何西亚和戴平安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个时候,老黄敲门进来了。他没有端来阳春面,而是说阎孝国邀请他们去看些东西。
四人跟着老黄穿过阴暗的院子,来到一家店铺的后门,进去后是一家武器店,各类武器子弹,长枪短枪,应有尽有,门口的挂钩上还挂着一顶圆顶小礼帽。
戴平安有些尴尬,因为如果把老黄头上的那顶瓜皮帽子换成圆顶小礼帽的话,这里好像正是他原本计划要拿枪“借”子弹的地方。
老黄似乎没有发现戴平安脸上的尴尬,他向四人伸了伸手:“请自便。”
尽管一头雾水,但何西亚三人还是走进店铺挑选起来。
何西亚和哈维尔一人拿了一把兰卡斯特连发步枪,比尔背起一把拉栓式步枪,也许是之前没有子弹的困境影响太深,他们每个人都背了两条子弹带。
戴平安也厚着脸皮跟了进去,除了枪腰带和两条子弹带,又多加一条插着霰弹枪子弹的腰带,然后又挑了一把削短的双管霰弹枪插进了副手枪套里,取代了之前的牛仔左轮。
肯尼斯酒吧老板的那一枪,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拿完了手枪,戴平安把一条刚上市没多久的卡尔卡诺步枪背在了身上,虽然他远距离射击还不怎么样,但并不妨碍他先弄条枪背着。
身上装了四把枪,分量沉了不少,就在戴平安考虑要不要像哈维尔那样,再背一把连发步枪的时候,他在柜台里看到了令人愤怒的一幕。
乌黑笔直的枪管,有棱有角的枪身,熟悉的木质握把贴片,以及一旁令人咂舌的价格标签。
“二百五十美元!你们抢钱呐?”戴平安吃惊的看向老黄。
“戴先生,这种德意志的手枪枪身重,后坐力也大,人们都接受不了,必须另外经过改装,减小威力后才能卖的出去,价格高一些很正常”
“不用!我要的就是原来那个劲,给我来两把原装的,子弹越多越好。等等……”戴平安又想到了什么:“既然你们这里能改装,那给我把它装子弹的空间加大,对,这里拉长一倍。”
老黄看了戴平安一眼,没说话,点头答应了。
这时候何西亚他们也都装备好了,老黄又领着他们从后门离开,顺着旁边的台阶上到了顶楼,然后翻过顶楼的护栏来隔壁那栋楼的楼顶。就这样,老黄带着他们一路翻护栏,走楼顶,奔波了一炷香后,终于来到了阎孝国所在的地方。
阎孝国穿着一身清朝官员的官服,头上带着顶戴花翎,正站在一座临街高楼楼顶的阴影处,居高临下的望着下方。
顺着高楼旁边的梯子爬下去,正是昨天白天阎孝国一脚踩死小偷的那条巷子。而出了这条巷子口,街对面就是圣丹尼斯的火车站,也是何西亚他们藏钱的地方。
此时好几个巡警正拿着枪围绕着下边的火车站来来回回的巡逻着。
“你想让我们抢劫火车站?”
看到这一切,何西亚也就明白了阎孝国的目的,他警惕的回头看了看戴平安,又转向了阎孝国:“如果我们拒绝呢?”
“你们别无选择。”阎孝国没回头,说话的是带着他们一路过来的老黄:
“马修斯先生,伊斯科拉先生,还有威廉姆森先生,你们三个的通缉令已经发了下来,今晚出城的道路已经被封锁,你们已经走不了。”
“而在今天早上,驻扎在对面的恶魔岛,守卫西西卡监狱的水兵们就会乘船过来,挨家挨户的搜寻你们,我们这里也不能例外。为了撇清关系,今天天亮以后,我就得去警局报案,说今晚我的武器店遭到了偷窃。”
看着何西亚三人难看的脸色,老黄并没有畏惧。
“因此一列从安尼斯堡开出,目的地是康沃尔炼油厂运煤火车,便是你们离开这里的唯一途径。今天早上五点,这列火车要在火车站的南边停靠,卸下一半的煤炭,那是你们登上那列火车的唯一机会。”
“而且……”
“而且据我们的人回报,火车站货站里还多了两个邮包。”阎孝国没有回身,但他终于说话了:
“那是康沃尔铁路公司要拨给炼油厂要发放的工资,小面额的纸币,总共一万美元,也许现在就跟你们藏的那些钱堆在一起。”
阎孝国顶戴上的羽毛随着夜风飘荡,不停挠动着何西亚三人慌乱的内心,在确定阎孝国还会给他们别的帮助之后,三个人答应了。
正如老黄说的那样,他们别无选择。
三个人在老黄的带领下回去休息了,留下戴平安和阎孝国两人继续站在楼顶吹风。
“我乃朝廷从三品的一等带刀护卫,包衣扩军参领兼指挥同知。”阎孝国向左上方抱了抱拳:“我阎家世代忠良,为报国恩,我十七岁就跟随留美幼童远渡重洋,来到这里任职指挥同知一职,专门为朝廷收集洋人科技和武器的信息,传回国内,至今已有八年。”
戴平安撇了撇嘴,阎孝国假装没看见,继续说下去。
“人离乡贱,免不了需要一个当地的势力作为依靠的靠山。罗便臣家族势力雄厚,罗便臣先生是几万华国工人和同乡会在康沃尔铁路公司的靠山,而他的二儿子副警长鲍勃·罗便臣,就是我在圣丹尼斯的靠山。”
“我在这里的武器店和赌场,都是为了方便收集信息而设立,这些都离不开罗便臣警长的关照,我之前去擒拿你,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说着话,阎孝国看向了戴平安。
“怎么?你不会以为拿出官员的架子,就能让我放过罗便臣吧。”戴平安怀疑阎孝国的脑子是不是被自己那一枪托给抡傻了。
“不!我是想让你杀了罗便臣一家,先从他二儿子,鲍勃·罗便臣开始!”
戴平安懵了。
“罗便臣家族虽然是我们华国人的靠山,可对方何尝不是在我们身上不停的吸血。罗便臣勾结同乡会压榨工人的事情我早有耳闻,就连他的二儿子鲍勃警长,也在不停地增加保护费的份额。从一开始时的三成到现在六成,如果抓不住你,这个价格还可能会涨到七成,甚至八成。”
“就算杀了你,这个份额也会在某一天涨上去,索性不如让你杀了他们,另外再换个便宜点的靠山。”
“人是贪婪的,便宜点的靠山将来也会涨价的。”
“那就再杀!再换!”
“……”
戴平安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所以这就是你后来选择帮我们的原因?”
阎孝国摇了摇头:
“其一,你虽然是华国人,但跟我们明显不一样,就算哪天真的落在洋人手里,我们也好找借口撇清关系;其二,你多少还念一些华国的旧情,只是打晕我,没有让我死在巡警的枪下;至于其三……”
“其三,你做事情够谨慎,也够狠毒,那些被我砍倒的巡警,就算当下死不了,也活不了多久,可你在收集子弹的时候,连同那些中枪的警察,你都不忘又补上一刀,生怕留下一个活口。”
“只有你这种谨慎小心,阴狠毒辣的人,再加上你身边那帮匪徒,才有可能帮我解决罗便臣的家人。”
“你没有晕过去?”戴平安有些奇怪,他明明看见阎孝国中了好几枪,而且脑袋上还挨了自己一枪托,怎么现在看来生龙活虎的一点事情都没有。
“你那一下是够狠的,可惜还差点力道。”
阎孝国笑了笑,摘下顶戴放在一边,解开了身上的官服,一件黄灿灿的马甲露了出来。
不是康熙御赐给韦小宝的金丝软甲,而一件用几块一指后的铜板,用铰链拼接而成的金属马甲,上面有几个浅浅的印子,正是阎孝国之前中枪的位置。
阎孝国把马甲脱下来交给了戴平安,戴平安差点没接住,随后阎孝国又掏出一块纯金的怀表递了过去:
“这是我的信物,以后再来圣丹尼斯,只要你向华人的店铺出示这块表,他们就会带你来见我。在其他地方,认出这块怀表的华人也会给你帮助,不过你也不要太过分。”
“之前帮你们,是为了让你除掉罗便臣警长,这三件东西,是我个人所有,我个人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说着话,他拍了拍戴平安的右臂。戴平安也有点不好意思,当着失主的面扒人家东西,确实有些尴尬。
“你放心,墓地的巡警都死光了,明天给我准备把大刀,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呵,你也太小看我阎孝国了。杀人这种事情还用不着别人替我遮遮掩掩。”
“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活的更久一些,事情做的更绝一些,影响闹得更大一些!”
戴平安有点不明白阎孝国的意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你疯了?”
“我没疯!”阎孝国的脸色狰狞起来:
“没有人敢去随便摸一条蛇,那是因为众多的蛇里面有些蛇是有毒的,会毒死人的。只要这些毒蛇越毒,死的人越多,其他无毒的蛇也就跟着越安全。我要你帮的忙,就是在这个世界当一条越毒越狠的毒蛇!”
“至少让每一个想拽华国人辫子的洋人在动手之前,多想一想,这根辫子会不会咬掉他们的手!”
“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时候人害怕了,要把所有的蛇不分好赖,全部打死怎么办?”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阎孝国的声音风中渗着一股寒意:
“那就是你这条蛇还不够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