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意思,你如何看?”
对于外界的辩论,彼端是太学主与蔺重阳亦有所关注,众人都接受过正统教育,所言也都合理。
蔺重阳回道:“与先圣所言之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有异曲同工之妙。”
各人的论证,既有对题目的讨论,也结合了自身的遭遇以及感悟,所道出的结论,自然不可能偏太多。
“知道什么是恶,知道自己手中的是屠刀,知道自己伤害过他人,进而不再作恶吗?”
站在三教的角度,自然不会解读成:某个人杀人成性,某天不再杀人就能顿悟成佛,进而不用赎罪。
即便灭度梵宇的渡世三昧,其之效果确实有这个意思,但效果是效果,作用是作用。
三教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更不会自己拆自己的台,整体的利益需要每个人去维护,就算从另外的角度去分析,结论也一样。
“六经注我,我注六经。”蔺重阳语气平澹,继续说道:“不过有一点是对的,知恶而作恶,死不足惜。”
别说手上早已不知道染了多少异族鲜血与亡魂的蔺重阳,就算是修行负业法门的楼至韦驮,在面对为祸苍生之人时,也是雷厉风行。
苦境佛门并不排斥杀人,以及……
在某种情况之下,杀人并不算破戒,甚至专门有这样的路,以“超度”来解决问题。
所以,只是看要杀谁,看为何而杀。
儒道就不需要谈了,没有这方面的条律,若是为护苍生,就是伐灭一处异境,也算不得什么。
苦境三教,执掌着苦境最大的暴力,故而也是苦境最大的正义。
所求者,无非是不负先贤,不负苍生。
太学主对此不置可否,随口说道:“他挺适合你那套学说的。”
年轻人,一腔热血,最适合蔺重阳捣鼓出来的那套学说,别说那些年轻人,就算上了年纪,但凡还有点血性,或多或少都是蔺重阳学说的支持者。
只是时间隔了太久,相较于他的学说,还是他本人对一众后辈的影响更大,而且因为其中有些内容可能会引起动荡,所以……
虽然碍于他之身份,《公羊》没有被三教束之高阁,但也很少有人会主动提及,除了最开始的那些年之外,那书甚至都没有再版过。
“……”
眉梢轻挑,蔺重阳神色莫名,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让人家天佛尊的弟子来修儒学,不愧是学海无涯太学主,你还真敢想。
也不怕我们儒门哪天有后起之秀,因为某些原因想不开,选择遁入空门。”
问菩提会不会兼修儒学,蔺重阳不清楚,但是弦知音的道路在无外力干涉的前提之下,基本已经能够确定。
天命与因果,对人的影响太大,尤其是一个人本就因莫名的原因笃信天命,但他身上的因果指向的却是另一条道路,结局就显而易见了。
事关学海无涯内政,蔺重阳无意插手,也不适合插手,但太学主若是无法解决问题,他之后也不介意出手。
毕竟,事情若是闹大,整个儒门的声誉皆会因此受到影响,届时便不是儒门的内部问题,而是儒门与佛门之间,以及佛门与佛门之间的矛盾。
灭境……
“多懂一些倒也没什么,你那几个后辈不也论证的很有条理。”
太学主眼底似有风暴在酝酿,他此时的反应,要比先前谈及自己之时,要大上一些。
“懂归懂,学归学,两回事。”蔺重阳垂眸,出言同时,手指抬起,似乎在桌上写了些什么。
“也是。”一阵清风扫过,将痕迹抹去,代表太学主将此事,同样放在了心上。
本就是发生在他眼下的事情,由他出面解决,要远比让面前之人插手要好,最起码,他的手段会温和许多。
作为学府,学海无涯的内部,要比德风古道复杂不少,新儒学,旧儒学以及学府派齐聚一堂,想不乱都不行。
其中,只有诸葛神机与点风缺这一脉,能称得上是正统,主要成员就司徒偃与疏楼龙宿等人,可以说是人丁稀薄,但地位相对稳固。
其他诸如弦知音,太史侯以及东方羿,则是由其他儒脉推选出的代表,他们背后站在的皆是旧儒派系中的某一脉。
六部执令的位置,本身便存在竞争性质,谁都想自己能够掌握更多的话语权。
以太学主对那些人的了解,如果此事当真发生在学海,他们第一时间必然会选择争权夺利,而不是维护整体。
“第一阶段要结束了,接下来,才是检验他们所学的时刻。”
两人虽在交谈,神念却也在关注着那一众正在辩论后辈,在基础的释义结束之后,才是真正的辩论,实例远比理论要复杂。
“看”着众人又是引用典籍,又是讲述发生在江湖上的真实桉例,太学主不由感慨道:“他们生在一个很好的年代。”
苦境如今的动荡,比从前要小不少,有他们这些做前辈的在,这些晚辈也不用像他们一般,很早便承担起那份重任。
“可惜不是一个很好的时代。”
蔺重阳目光深邃,微妙的语气之中,似在感慨着什么。
“打碎原有秩序,没有那般容易,除非你想杀出个尸山血海,杀出个朗朗乾坤。”
显然,太学主同样知道一些内部信息,不同于佛道高层大多是出世之人,身为儒门高层的他与蔺重阳同样,会经常外出游历。
只不过,蔺重阳大多时候是去杀人,而他则是收集各种隐秘与传说。
踏遍九州,见得多了,自然能猜到些什么,尤其是对方从来没有想着掩饰,当年那场变革,虽然被压了下去,但是他知道,对方并未想过放弃。
眼前之人与其之剑同样,舍弃灵巧与柔韧,只留坚固与厚重,似那一身的傲骨,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这一点你放心,儒门只会因为我变得真正强盛,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蝇营狗苟。”
深邃的目光逐渐明亮,蔺重阳那双金童熠熠生辉,宛若混沌初开的第一束光亮,将那无边的黑暗斩破:
“世界的本质便是不断变革,有变革自然会有牺牲,有些人,不是我非要杀他们,而是他们自己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