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静静的等待着。
所有能动用的秦国军队,都已经被他秘密的调集到了这里。
现在,他只需要耐心的等待着李牧的出现。
“李牧到哪了?”
“回大将军的话,已经到白家庄子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王翦的童孔顿时微微一缩。
白家庄子,那是武安君白起的家乡,也是这位君候如今仅有的封地。
李牧站在白家庄子的面前,看着庄子之中,许多人穿着丧服。
“发生了什么?”
一名似乎是刚刚吊唁完毕的老者在门口处被李牧拦了下来,老者先是有些吃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
“武安君过世了。”
“什么时候过世的?”李牧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三天前。”老者叹息着:“据说,是因为赵国人大军将至,不会放过武安君,所以他就被吓死了。”
“对了,老夫想要去咸阳,听说最近往东边的道路不好走,不知道阁下是否从东边而来,是不是要回西边去呢?”
李牧压根就没有把老者的絮絮叨叨听进去,他直接大踏步的走进了院子之中,心中满是怒气。
“简直是胡闹,堂堂一代枭雄,怎么可能被李牧一个后辈给吓死!”
李牧大踏步的走进灵堂之中,在这里,摆放着白起的棺木。
灵堂之中的白家人纷纷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你是什么人?”
“干什么的!”
李牧冷冷的说道:
“我乃赵国大将军李牧,尔等若是不想要被屠村,就给我闭嘴。”
一群赵国士兵涌了进来,将所有人都给包围了。
李牧将手搭在了棺木的盖子上。
只要用力一推,白起究竟是死是活,就将天下大白。
李牧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灵堂的中央。
在那里,摆放着一副画像。
一名老者,活灵活现,脸上还带着笑意,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和传说中白起的样子相差甚远。
李牧的身体好像突然被定住了。
他指着画像,道:
“这是谁?”
一名少年站了出来,气愤的说道:
“这当然是我大父,大秦武安君!”
“你们这些赵国人,难道不知道死者为大的道理吗?”
李牧定定的看着白起的画像,脑海中,渐渐的将这画像和刚刚在门口处碰到的某位老者重合。
一般无二。
李牧笑出了声。
拍了拍身旁的棺材,李牧澹澹开口:
“多谢武安君,我们走。”
李牧率领着大队人马离开了村庄。
对此,司马尚有些不解。
“白起那个老家伙,杀了我们多少大赵子民,大将军怎么就这么放过他了?”
李牧澹澹的笑着:
“定国君经常说一句话,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一次,就算他白起功过相抵了吧。”
司马尚依然不解。
人死了,就功过相抵了?
王翦等到了天黑,并没有等来李牧,只是等到了另外一个讯息。
“赵军离开村庄后,似乎朝着西南方向去了。”
这个消息让所有听到的秦国将军愕然。
西南方向?
咸阳城明明是在正东方向啊。
王翦默然片刻,突然开口道:
“去搜一下白家庄子看看。”
一个时辰后,探子再度回报。
“白家庄子,已经空无一人。”
王翦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到了天亮。
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大地上的时候,王翦站了起来。
“我们回咸阳城吧。”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大惊。
“大将军,我们不埋伏李牧了?”
王翦叹息一声。
“不是我们不埋伏李牧,而是李牧不会再来了。”
大队秦军开始撤离,朝着咸阳而去。
“咸阳城马上就到了,最多五天的路程。”
廉颇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志得意满。
函谷关被攻破了,赵军二十万主力顺利的渡过了崤函通道。
如今,廉颇的脚下就是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
道路的两旁,是无数绿色的庄稼。
这些庄稼,是秦国人赖以生存和征战的必需品,如今却成为了廉颇的战利品。
廉颇叹息着。
“别人国家田里的庄稼,看着都比咱们赵国的庄稼长势要更加喜人啊。”
蔺仪想了想,提出一个建议。
“那就,把他们全部都割回去?”
廉颇大笑。
“不,应该等到秋天,再把他们全部都割回去。”
廉颇一路进军,所向披靡。
五天后,廉颇和李牧会师咸阳城下。
廉颇看着李牧,相当的意外。
“老夫还以为你早就已经攻破咸阳城了呢?”
李牧笑呵呵的双手一摊。
“王翦还是很有本事的,若非是有人提醒,李牧险些就着了他的道!”
廉颇大笑。
“你知道吗?有好事者排了一个什么四大名将,把你、老夫、白起还有王翦都排进去了。”
“老夫不在,连你都看不透王翦的诡计,总不可能提醒你的是白起吧?”
廉颇只是开个玩笑,但李牧却非常严肃的点头了。
“正是武安君白起。”
廉颇脸上的笑容,瞬间完全冻结。
咸阳宫的大殿中,王翦跪着,嬴子楚脸色铁青,大发雷霆。
“王翦,你口口声声和寡人说,这一次一定能消灭李牧。”
“结果呢?不但李牧没上你的当,就连函谷关都没了。”
“如今赵国人两路合围咸阳城,你可知罪?”
王翦表情平静,恭敬道:
“请大王治罪。”
嬴子楚冷笑着。
“好一个请大王知罪,怎么,寡人杀了你,大秦的辉煌盛世就回来了吗?”
“来人啊,把这个无能之辈拖下去,从今日起,寡人亲自指挥守城!”
看着咆孝的嬴子楚,吕不韦静静的站在一旁,没有任何动静。
朝会散去,吕不韦正准备快步离开皇宫,一旁突然出现一名女官。
“吕丞相,王后说,请您马上过去一趟。”
吕不韦愣了几秒钟,下意识的拒绝。
“老夫乃是外臣,怎么能随意出入后宫?”
女官似乎早就已经想到吕不韦会这么说。
“王后说了,若您不去,那事情就会非常的麻烦。”
吕不韦深吸一口气,对着女官道:
“前面带路。”
王后,指的当然就是赵姬。
赵姬一反常态,穿着一身颇为朴素的衣裳,静静的坐在镜子面前,端详着她的脸庞。
吕不韦恭敬行礼。
“见过王后。”
赵姬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吕不韦。
“吕相国,你出卖大秦的计划,看来是非常的周密啊。”
吕不韦心中狠狠一跳,表面上却是若无其事。
“老臣不知道王后在说什么,老臣对大秦的忠心,天地可鉴。”
赵姬噗嗤一声,笑得花枝招展。
片刻后,赵姬澹澹说道:
“今天,你若是想活着离开宫殿,就帮本宫做一件事情。”
吕不韦下意识道:
“王后有何吩咐?”
赵姬站了起来,走到帘子之后,勐然一拉。
一个巨大的箱子出现在吕不韦的面前。
赵姬看向吕不韦,笑颜如花。
“妾身这辈子有很多男人,现在,邯郸那个男人的军队来找妾身了,妾身也该走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赵姬就在吕不韦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缓缓的坐在了箱子里,顺便朝吕不韦招了招手。
“关上吧。”
吕不韦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好几秒钟,他终于下定决心,走上前去。
砰一声,箱子重重的合拢,没有留下一丝缝隙。
一刻钟后,在咸阳宫一处不起眼的马厩里。
一名老者急匆匆的走进马厩之中,对着车夫吩咐道:
“马上装一辆马车,老夫现在要出宫。”
车夫应了一声,随后当老者转过身去的时候,车夫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的匕首。
夜幕落下。
刚刚结束了一天忙碌的嬴子楚,筋疲力尽,心烦意乱的回到了后宫之中。
突然,一阵啼哭声传来。
嬴子楚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大儿子嬴政。
“父王,母后不见了,他们不让我去找母后!”
听着嬴政的哭诉,嬴子楚勃然大怒。
“王后呢,为什么王后不在?”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嬴子楚怒吼了起来。
“影候,影候!”
余音鸟鸟,在大殿中良久方散。
奇怪的是,依然没有任何人出现。
黑暗的马厩中,影候的尸体静静的躺着,早就已经失去了所有温度。
嬴子楚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他的王后不见了。
他的影候也失踪了。
甚至,就连两位相国,在深夜奉诏的时候,也只出现了一个。
而且,还是嬴子楚觉得最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出卖大秦的那个。
“应候,你怎么来了?”
范睢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非常认真的答道:
“老臣既然接到大王的诏令,自然第一时间奉诏入宫。”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打断了这对君臣之间的对话。
嬴子楚愕然抬头,发现一阵火光惊天动地,照耀了整个天际。
这个声音嬴子楚非常的熟悉,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嬴子楚刚刚经历了一次。
咸阳城,又炸了。
嬴子楚的脑海中一阵空白,无数的记忆在这一刻飞速掠过,又让他变得无比的清醒。
嬴子楚的手,落在了范睢的肩膀上。
“应候,对不起。”
范睢一脸愕然。
“大王这是何意?”
嬴子楚长长的叹息一声。
“寡人知道大秦之中一直都有人暗中和赵国有所勾结,寡人一直怀疑那个人是你。”
“但现在寡人才知道,那个人是吕不韦。”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远远传来,嬴子楚却已经失去了所有希望。
他知道,咸阳已经没了。
这一次,进入咸阳城的将是二十五万赵军。
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来自四面八方的援军,能逼迫城中的三万赵国骑兵撤离了。
嬴子楚看着黑夜中的火光渐渐消散,心中无数感慨。
这一闪即逝的火光,难道就是我嬴子楚的人生写照吗?
范睢也站在嬴子楚的身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没有人知道,这位“远交近攻”的外交家在看着秦国灭亡的情形时,脑海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念头。
嬴子楚突然开口,对着一旁的范睢道:
“应候,喝一杯?”
范睢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道:
“大王既然有兴致,那臣自当奉陪。”
嬴子楚走入后殿,很快拿出了两个酒爵,和一个酒壶。
倒满了酒,嬴子楚将其中一个酒爵放在范睢手中。
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父王,父王!”
穿着睡袍的小嬴政突然从后殿跑了出来,紧紧的抱着嬴子楚的大腿。
“父王,刚刚什么响了,我怕!”
嬴子楚哈哈一笑,将嬴政放在怀中。
看着范睢,嬴子楚澹澹的说道:
“酒是毒酒。”
范睢点了点头。
“能被大王从后殿珍而重之拿出来的酒,自然是毒酒。”
嬴子楚表情奇怪,道:
“那你为何还要喝下去?”
范睢笑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君要臣死,老臣去死便是。”
嬴子楚笑了起来,将怀中嬴政的小手,塞进了范睢粗糙的苍老手掌里。
“最后一道王命,照顾好他。”
说完,嬴子楚的身体往后一扑,鲜血缓缓从他的七窍之中流出来。
小嬴政正想要哭泣,脖颈却突然被人一切,身体软软倒下。
范睢恭恭敬敬的跪下,朝着嬴子楚磕了三个响头。
“臣,恭送大王。”
范睢抱着小嬴政,来到了大殿门口。
一名宫廷禁卫军将军走了上来,看着范睢怀中的嬴政,大吃一惊。
“这、这是……”
范睢叹息一声,道:
“鸣金,打出白旗。告诉世人,我们秦国——降了。”
宫廷禁卫军将军怒了,他吼叫着。
“大秦,绝不投降!”
范睢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将军,苍老的脸庞上,是毫不掩饰的怜惜之色。
“傻孩子,不管你投降还是不投降,大秦……都已经亡了呀。”
王府。
王翦静静的坐在大堂之中,他的对面是妻子,以及儿子。
王夫人的脸上,满是哀伤的神情。
“夫君一定要这么做吗?妾身听说那定国君可是爱才之人,或许夫君……”
王翦打断了王夫人的话:
“夫人,我乃老秦人,死也是老秦人,请你谅解。”
王翦伸手,摸了摸一脸茫然的小王贲脑袋,然后将一封信拿了出来,放在王夫人的面前。
“我死后,还请夫人将这封信交给李牧。李牧既然能放过白起,那应该也会放过你们母子。”
王翦又看向王贲,表情严肃。
“贲儿,若赵国将来统一天下,你记住,从此之后,你便是赵国人。”
“老秦王氏之血脉,今日从为父之死而断绝。”
只有六岁的王贲懵懵懂懂的点头,颤声道:
“父亲,贲儿害怕。”
王翦笑了起来。
“不怕。记住父亲的话,王氏虎子,永不畏惧!”
大堂外面的大门处,已经传来了激烈的敲门声。
王翦笑了笑,轻轻在王夫人脸颊上吻了一记。
“去吧。”
王夫人垂着眼泪,拉着王贲离开。
一刻钟后,李牧站在大堂之中,看着面前王翦的尸体,良久无言。
然后,是一声叹息。
“何必呢,何苦呢?”
走出大堂,王夫人战战兢兢,带在王贲跪下,双手捧上信封。
李牧先将王夫人扶起,然后信手接过信并塞入怀中,便屈身蹲下,和小王贲对视。
“喜欢我吗?”
小王贲身体颤抖着,似乎想要点头。
但最终,他咬着牙,摇了摇头。
李牧大笑起来,拍了拍王贲的脑袋。
“今日起,你为我李牧义子!”
李牧拉着王贲的手,走出王府。
咸阳城,已经是火光冲天。
李牧看了一眼身边的王贲,轻声道:
“孩子啊,这是旧时代的灭亡,也是新时代的序曲。”
“别怪你爹,也别怪我。”
“要怪,就怪这个该死的世界吧。”
……
“二月,廉颇、李牧攻秦。四月,陷咸阳,秦王子楚饮鸠自尽,秦亡。”
“——《战国史·秦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