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朝中的局势是愈发的让人看不懂了。”
“既然看不懂,那就不看。”
同徐宣对坐品茶的, 是前情中被提到过的赵王。
稍微知道点历史的都明白, 梁平帝在病死后,正是前一幕被徐宣赶出去的滕王继了他的位, 而逼迫做了三年皇帝的滕王退位的人,又正是这位赵王。
梁朝在历史的长河中, 政治不算清明,皇帝也不算贤德, 在朝官员并没有做出什么对未来有深远影响的贡献, 然而这么一无是处的梁朝却被青少年津津乐道,甚至出现在众多小说中,除了以陈济徐宣为代表的文人学士, 也有这三位奇葩皇帝的原因。
在他们之中,赵王可能算的上是最正常的了。
陈济看着他对徐宣毕恭毕敬, 心里的第一印象就比滕王留给他的要好很多。
他给他把茶舔上, 端端正正的坐在旁边。
饰演赵王的演员长得十分正气,他在这里也只是看了陈济一眼就把目光投向徐宣, 继续说:“老师, 我最近听到了一些风声。”
徐宣拎起茶杯,说:“你自己有判断好坏的能力,是真是假就不要来问我了。”
赵王的身体向前侵了一些, “但是这件事和老师您有关。”
徐宣的表情这才稍稍有了变化,“怎么说?”
“你是不是在瞒着别人做别的事情?”赵王的表情有些焦急,他道:“那件事好像被别的贵族们知道了, 他们这几天正在想办法对付您呢。”
赵王的话在徐宣心中可信度还是较高的。他顿了顿,问:“陛下这两日可有乖乖上朝?”
“有的。”
“也没有做过任何失仪之事?”
“是的。”
这才像话。徐宣心中暗忖,饮了一口茶水后道:“太后及那些外戚极其排斥我去见皇上,所以一些事情,只能麻烦你了。”
赵王羞涩的一笑,“只要是能帮到老师的,我都会去做。”
“那你再帮我一个忙。”
“请老师吩咐。”
徐宣起身,从身后不远处的小柜子里拿出来一个上了锁的木盒。
“你把这个,交到城东西阳处的范府去。”
赵王看看手中的盒子,又抬头看了看徐宣,点头。
他走后不久,徐宣就撤了茶,孤单影只地站在窗前。
不知何时外头开始下雨。
园子里娇嫩的花,被雨水打得落了一地。
夜晚,只穿了一件薄衫的徐宣来到树下,双手捧起了地上的落花。
提灯站在廊中等候的陈济隐隐约约听到他在喃喃自语:
“宁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句话实在太伤感,他皱了皱眉,只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第二天,徐宣照常在屋中翻书习字,婉儿却带着个人慌慌忙忙的闯进来了。
陈济抬头,一看来人居然是陛下,立马起身跟着婉儿出去了。
徐宣看到梁平帝自己跑来了,心里是不大开心的。他用镇纸平铺开一页一页白纸,执笔蘸墨,头也不抬的问:“你怎么来了?”
梁平帝喘了口气,双拳紧握,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他似乎是用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种话:“老师,您跟我进宫吧。”
徐宣发出一声轻笑,“又闹小孩子脾气不是?我若是跟你入宫,太后还不咬死我?”
“不是那样的。”梁平帝上前一步,说:“您跟我入宫吧,我会保护您的。”
徐宣哑然失笑,“我做了什么需要你保护?”
“我……”梁平帝咬了咬牙,身体居然平静下来了,“不是您做了什么,是朕……”
“嗯?”
“朕把您策划的变法之事告诉太后了。”
徐宣右手一颤,正在写的一个“宁”字当即被墨煳成一团。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问:“你说什么?”
梁平帝身子一缩,十分害怕的说:“老师,我说……我把变法的事情告诉太后了。”
徐宣当即扔了笔拍桉而起,“你,你怎么敢……”
“老师!”梁平帝哀嚎一声,哭着跪下了“太后他们早就知道您带人在暗中筹备什么,她告诉朕说,没有一个士族官员的支持,您只靠您那些寒士学生,变法之计注定会失败,如果您不及时收手,事情败露之后,您会被其他士族逼死的!”
“就算死又如何?现在国外外戚握权,若不变法,长此以往,引狼入室是迟早的事。与其让国家在我手里衰败,不如倾尽全力赌一把。”徐宣吼了一句,痛心疾首的骂道:“刘衾,我的心思你真的明白吗?你又真的了解太后吗?太后她若是真的确定此事,她找带人来捉我了,你想想她是那种会跟你商量事情的人吗?她这是在诈你你知不知道?”
“但是老师!”梁平帝抬起头,脸色慌乱,眼睛里却有自己的坚持,“朕觉得这个变法确实会失败,朕不想看到您死。现在太后的人正在来的路上,您跟我进宫吧,我会保护您,不会让任何人把您抓走的。太后她跟朕说过的,只要您收手……”
梁平帝似乎完全没有把他刚才的话听到心里去。
徐宣只觉得他的想法幼稚可笑,“收不了手了,变法在今早已经启动了,本来还可以成功的……”但是因为这个人迟早道破天机,“你就不能好好的在宫中读书,守着信任我的心意,等着今天傍晚的结果吗?其实你只要信任我,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此刻,徐宣红了眼眶,脸上除了绝望还有愤恨。他抬起手,颤抖着指着俯在地上的梁平帝说:“我错了。你看你现在哪里像一个王?滚,你给我滚!”
陆衍俯在地上往前面爬了两步,“老师,你冷静一点啊,我知道您现在十分讨厌我,但是我今天是来带你走的,您就跟我入宫吧。”
“不需要!”徐宣怒目圆睁,咬牙切齿,脸上皆是愤恨之色,“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
梁平帝顿了一下,脸上十分的伤心难过,此时,屋外传来一个太监焦急的喊声:“陛下,是时候了,若再不走等太后亲兵来了发现您……”
徐宣听到这句话,侧过了身。
梁平帝抬头看了他两眼,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大概是听到了争吵呵骂声,梁平帝走后,陈济和婉儿在屋外一言不发四目相对。
“要进去吗?”
“你进去吧。”
两人还在推诿之时,屋中突然发出一声震天巨响。
这下可什么好让开让去的了。两人冲上去,拉开门,发现书桌被人掀得四仰五翻,而双目失神的徐宣侧卧在满是墨汁的地上,一言不发。
大概是头一次见徐宣发脾气的陈济无助的望向婉儿。
婉儿上前几步,还不待他说话,徐夫人就来了。
“夫君,外面怎么来了一伙将士?”
徐府并没有被那群将士当做翁府之类的来对待。
但是徐宣还是被两个人挟持着,从徐府正门走了出去。
他被带到专门扣押士族皇亲的石牢中关了起来。
石牢中没有日夜,徐宣也或许是第一次这么清闲,他抱着双膝仰着头,居然开始回想起往事。
他忆起先皇是如何在重病之时把他感到病榻前:
“徐卿,你虽然年轻,但是在这满朝文武中,朕唯一还可以信任的人,大概就只有你了。”
“朕现在很后悔娶了皇后,她虽然出身高贵,但是为母不慈,为后不贤……”
“朕,朕要把太子交给你来照顾!徐卿,朕恳求你,必须要把陛下教育成一个贤德的君王!国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若是三十年内不能出现一个明君好好治理,覆灭是早晚的事,真不能对不起祖宗!”
徐宣想,他可能也是挺对不起祖宗的。
同时他也辜负了先王的信任。
咳嗽了两声,徐宣抬起头,眼睛里全是冷漠和绝望。
自己为之奋斗了十几年的国家,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在徐宣的一阵咳嗽声,梁平帝又出现在牢外。
他对着狱卒不满的呵斥,“太傅身体不好,你们怎么敢将他关在这种阴寒之地!”
然而此时,听到他声音的徐宣,眼睛可以说是如死水一般了。
梁平帝进门,走过来就要扶他,“老师,没事了,您可以回家了。”
徐宣躲开他的手,就算浑身没有力气,他也要自己扶着墙站起来。
坐久了没动,腿还有点发颤,徐宣等了很久,才目不斜视的抬头,从梁平帝身边走了过去。
他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石牢出去,就是刑场。徐宣进来时还是白色的地面,现在已经被血沾染得不成样子。
徐夫人就是站在这样的甬道中,双目含泪等着徐宣出来。
不需要她说什么,只是看到石板上怎么也冲刷不干净的血迹,徐宣就明白了一切。
“夫君,孩子们都……”
那是真正对这个国家一片赤诚的人啊!
他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倒在徐夫人身上。
“先生!”跟着一起来的陈济和婉儿立马协助徐夫人扶住他。
“走。”徐宣一开口,竟是不成调子的呜咽,他止不住流泪,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不停的说:“离开,离开这儿。”
“我知道,我知道。”徐夫人拍了拍他的背,扶着他就要往不远处听着的马车上去。
追过来的梁平帝死死的抓着墙壁,看着徐府一行人的背影,他委屈得哭着直抽抽,“老师——”
徐夫人一顿,抬头看了徐宣一眼。
徐宣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她明白了丈夫这时的意思。徐夫人吸了口气,继续迈步前行。
梁平帝见徐宣头也不回,这次才是真的害怕绝望了,“老师,您不要怪我,您回头看看我啊,求您了,回头看看衾儿吧,衾儿不是故意的。衾儿错了,衾儿不该不听您的话,衾儿知错了,您回头看看衾儿吧……”
然而不管他如何哭喊,徐宣在上车之前,都没有给过他一个目光。
看着马车越有越远,梁平帝浑身没了力气。他完全失去了身为一个帝王的仪态,如一滩烂泥瘫倒在地上。
咳嗽了两声,梁平帝没忍住,侧身呕出一滩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