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香盈袖,铃声袅袅。
映入李棠眼帘的是一位身着紫衫的少妇,披着兜帽看不清面容,但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她嘴角有一点媚痣。
她抱着一卷字轴,玉手皓腕戴着一串释教佛珠,气质脱俗,不染凡尘,让人心生皈依。
“郡主,为何久出不归?”
她问道,声音轻柔却透着一股子严厉。
“我……我……”
李卿衣不知找何借口狡辩,只能下意识往李棠身后躲。
“阁下是……”
李棠正视道。
“珈蓝子·俞梓婉,我乃叁郡主的师卿。”
她回道,却没有摘下兜帽正眼看李棠。
“原来俞先生,我和叁姐小聚片刻,有何不妥?”
李棠回道,针尖对麦芒。
这时玉兰捧着餐盒姗姗来迟,她看着俞梓婉一时不知所措。
李棠接过餐盒,邀请李卿衣共食。
而俞梓婉也没干晾着,她压着衣裙跪坐,随后摘下兜帽,眼眸微眯如醺,秀发迤逦。
“释教弟子也可蓄发修行?”
李棠瞥了一眼,问道。
“我已还俗。”
“为何还俗?”
“俗心证道。”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玉兰手艺不错吧?”
李棠打破沉默。
“嗯……不错不错。”
李卿衣由于过度慌张而口舌无味,只能任由李棠拿筷子往她嘴里送菜肴。
“郡主,用餐结束便与我回去吧,今日你的课业还没完成。”
俞梓婉开口道。
“我知道了……”
李卿衣也意识到一直逃下去也不是个事。
“棠公子,在回去之前我可否邀请你对弈一手?”
她又开口道。
“对弈?棋局如战场,先生是想与我厮杀吗?”
李棠笑着回道。
“有何不可?”
“无何不可。”
餐盒撤下,棋盘铺展。
李棠执黑,俞梓婉执白,李卿衣旁观。
“让你叁子。”
俞梓婉闭眼道。
“呵……恭敬不如从命。”
李棠叁手速成,甚是潦草。
“让我一睹您的风采吧,棠公子。”
俞梓婉睁开双眸,万千潋滟聚散纷彩。
十手过后,李棠把玩着棋子,陷入了沉思。
一旁观棋的李卿衣很着急,她看得出梓婉先生已经拿出真本事了。
而李棠的棋艺似乎也就常人水平,哪怕先走叁子也是破绽百出,即将被杀得片甲不留。
“棠弟,你走……”
“观棋不语!”
俞梓婉呵斥道。
只见李棠将棋子砸回棋篓,这番声势是要认输了吗?
不过又是一个臭棋篓子……
俞梓婉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
然而李棠并没有认输,而是将棋篓放置左手旁,以左手执子。
“哒!”
棋落天元。
找死——
俞梓婉立刻收网,不给李棠一丝挣扎之机。
而李棠接下来几手没有丝毫犹豫,他弓着腰,右手扶脸,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嗯?”
又过了十手,俞梓婉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包围圈居然被撕开了口子。
虽然李棠依旧是苟延残喘,但大有鱼死网破之意。
“星宿列张,点线杀伐。”
李棠喃喃道。
接下来两人杀伐不断,双方各有棋子被吃掉,但总是有来有回。
“你觉得这样能拖多久?”
俞梓婉问道。
“拖到无子可杀方止,能杀的一律杀尽,一人之下,万人浮屠。”
“你疯了?”
“你失态了。”
李棠摇头轻笑道。
往后叁十手,杀伐依旧是主旋律,俞梓婉也想稳住阵线,但李棠的进攻完全不计后果。
他确实不在乎输赢,他只想杀个过瘾,为何自己之前没看出他有如此磅礴的杀意?
“你居然还想屠龙?”
俞梓婉反应了过来。
“这条大龙,我斩定了。”
李棠语气轻松道。
俞梓婉一时间觉得又可笑又惊讶。
她可笑的是李棠如此劣势也妄想屠龙,自己退可保龙,进可瓮中捉鳖,李棠无论怎样都是必输的挣扎之举。
她所惊讶的是——万一真让李棠屠成了呢?
两人再次快速落子,似乎早已想好了各自后手的路数。
李棠确实想要屠龙,而俞梓婉有意保下大龙,两人在疯狂拉锯,只看谁先犹豫而错失局面。
一旁的李卿衣看得着急,手心里满是汗。
俞梓婉捻着佛珠的手也攥紧了,她想保下大龙,但也因此处处被李棠牵制。
每一次防御处于被动,李棠虽然攻不进来,但他早已布战四野,一处不成就换一处。
而自己若想收割败军,大龙就会被李棠斩下,顾此失彼。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你开始犹豫了,真正的厮杀可不许有任何犹豫。”
李棠说道,同时开始数着手中的棋子。
“说得好像你经历过真正的厮杀一样。”
俞梓婉冷哼一声,李棠只是笑而不语。
接下来俞梓婉改变了战术,如果是为了赢,舍弃条大龙又有何足惜?
李棠则依旧我行我素,他手中的棋子越来越少。
最后一子落下,李棠终于斩首大龙。
然而紧接着,俞梓婉新的包围网已成,李棠已成瓮中之鳖。
“行了行了,我认输。”
李棠拍了拍手,所需的棋子与他刚刚所数的分毫不差,他早已算到自己这手就会落败。
但屠了大龙,这已经足够了。
人若可以选择自己输的方式,甚至是死的方式,那他的棋局与人生想必都能心满意足吧。
啊……可惜今夜无风无云,更无暴雨。
李棠收敛心思,整理棋盘。
俞梓婉看着棋盘,愣愣出神。
突然她双手合十,作揖道:“棠公子,先前多有轻慢,请你责罚。”
俞梓婉低头了,这令李卿衣感到无比意外。
“先生,棋艺甚好也算罪过吗?”
李棠澹笑着反问道。
“梓婉知道,棠公子从大龙出世那一刻起,就算好了如何屠龙,甚至算到了最后一手。
倘若公子不是一门心思屠龙,而是一门心思想赢……”
李棠挥手打断了她,开口道:“倘若一门心思想赢,恐怕早就输了。”
同理可得,人若一门心思乞求苟活,他会失掉所有尊严。
反之从容赴死,他将无比体面,甚至向死而生。
“如果是棠公子的话,没准能与二郡主一较高下……”
俞梓婉低声道。
怎么又提到二姐了,为什么整个王府的人都视二姐如洪水勐兽呢?
明明是个很可爱的人,除了不喜欢洗澡……
李棠那时候没有意识,他之所以会用“可爱”形容李素衣,本质上是一种名为“惺惺相惜”的情愫。
某种意义上,亦可称之为两头孤独成疾的怪物相互吸引而抱团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