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棠被授予城卫防御使的官印,同时还有配套的官服与貔貅令牌。
其中貔貅令牌用以调度蓬来各个郡县的城防守军,乃是三件套中最为核心之物。
“流窜于蓬来境内的西域匪寇,乃是侵扰我蓬来百姓安宁之心头大患。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支西域匪寇已经做了许多惨绝人寰的恶行,需立刻讨伐,将其铲除。”
翁书明将一叠情报卷宗交予李棠,这也是他交给李棠的第一个任务。
新官上任便委以重任,这并非明智之事,但翁书明选择相信李棠的能力以及自己的眼光。
翁书明一大优点是很有自知之明,并且不会不自量力。
他没有郭仪甫的能力,但他一生之中总能遇到郭仪甫这类的贵人。
不对,并非贵人,而是“侠”。
虽千万人吾往矣,此谓之为侠。
他是与侠结缘之人,他在李棠身上看到了郭仪甫的影子。
尽管“侠”字对于李棠而言可能依旧过于狭隘。
“定不负翁公所望。”
李棠躬身道,随后接过卷宗。
“我的密使过段时间会与你接头,他会穿着一身黄衫,暗号——正月十八。”
言罢,翁书明拍了拍李棠的肩头,目光中满是希冀。
李棠拿起三件套,将令牌与官印揣入怀,至于官服,他不屑于乌纱帽,只是将那件彪补子随意披上,随后离去。
离开蓬来州府后,李棠乘上云麟马车,吩咐离前往秦氏义庄,他要去见一面朴真元。
不知道朴真元如今情况如何,之前一直没时间去探望慰问。
李棠是一个介乎冷静与冷漠的人,他鲜有关心则乱的反应。
就在他按部就班处理完王府的麻烦后,正当他想着手处理张眉遇难之事,恰好大哥李辰罡也找上了他。
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却总在微妙的节点能想到一块儿。
李辰罡很含蓄,他极其隐晦地将城卫防御使的职位与张眉遇难一事联系起来,并且不断试探李棠的反应。
而李棠反应又过于直接,他希望自己处理麻烦时能师出有名。
拿下城卫防御使一职,还能光明正大地报复匪寇,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张眉之死被他们二人当成了接力棒,最后接力棒被李棠握在了手中,仅此而已。
朴真元已经好久没去城郊义庄,但他在龙渊郡城内有一间宅子,就位于南龙渊。
云麟马车在小巷的入口处停了下来,巷子内部错综复杂并且道路狭窄,马车难以驶入,只能下车步行。
李棠让离留守,只身进入巷中。
这些无名巷弄内的坍圮小屋,大多空置着不知归属,有没有居住痕迹一眼便能看出。
他突然停住脚步,前方有一个女娃子在墙边踮起脚尖,企图翻过那道对她而言依旧高耸的矮墙。
“佳佳?”
李棠喊道。
那个女娃娃回过头,她的脸蛋红彤彤的,这是身体健康的善兆。
“棠公子!”
牛佳走了过来,表情十分焦急。
“棠公子,朴叔叔一直不开门,我担心……”
她手上提着一个篮子,隐约能闻到饭菜的香气,想必她是来给朴真元送饭的。
“我知道了。”
李棠走到门前,重重敲门。
“朴真元!”
无人回应,于是他抬脚一踢,整扇门户轰然坍倒,烟尘四起。
如果你只是在睡觉的话,之后给你修个更结实的门作为补偿。
进入院中,庭院内栽植的花草此刻长势野蛮,显然许久未曾打理。
穿行其间,宛如行走于森林之中,此语不算夸张,因为每株绿植都按照一定顺序栽于架子之上。
架子成排成列,塞满整个院子。
朴真元干这一行有许多忌讳,他也想求个心安,所以院子内会布置得如此勃勃生机。
可惜,植株若是渴望盛放,它们只会将根茎伸向埋于土中的尸体,以此汲取大量养分。
房屋此时倒是门户大开,隔着老远就能看到——房梁上悬挂着一条白绫。
牛佳神色骤变,她匆忙跑了过去。
在义庄帮工的日子,她明白了很多了东西,比如人闭上眼睛再也不睁开,那就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
屋子内,朴真元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牛佳勐烈摇晃着他的身体,嘴里喊着:“朴叔叔,快醒来。”
眼见怎么摇晃,朴真元就是不睁眼,牛佳绝望了。
朴叔叔……死了。
李棠慢悠悠地从水缸内舀了一碗水,随后直接泼在朴真元脸上。
怎么也叫不醒的朴真元,可算是睁开了双眼。
“朴叔叔……你没死,太好了。”
牛佳扑在他身上大哭,说什么不想让朴叔叔死掉。
朴真元也很纳闷,自己喝酒喝断片了而已,怎么就死了。
“这白绫怎么回事?”
李棠问道。
进门以前,由于轮回之宫没动静,所以他早就心里有数。
“我也记不太清了,应该是喝醉了之后挂着玩儿的。”
朴真元摸着后脑勺说道。
此刻他的精神状态极其萎靡,脸庞浮肿,双眼无神。
“还好你没玩到底。”
李棠伸出手,想拉朴真元起来。
朴真元犹豫着,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握住这只手,因为他现在真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原本他以为自己就是干这一行的,真到那种生离死别的时候,他能够洒脱。
实际上,他狗屁也不是,送多了不代表就能理解躺在棺材里的那位和为棺材里的那位而哭之人的心思。
节哀节哀,无非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轮到自己,该崩溃的依旧会崩溃。
“给我站起来,我打算给你徒弟报仇去了,到时候我需要你在场。”
李棠一语如石破天惊,朴真元的眼神顿时恢复了些许神采。
“棠公子……”
李棠直接将他拽起来,让他站好、站直。
“瞧瞧你这窝囊的样子,你应该表现出的是悲戚与追思,而非自暴自弃、借酒消愁。”
李棠并不想说教,但他并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关乎生死之事,没有人比李棠更看得更透彻了。
悲痛可以共情,但软弱与窝囊绝不可容忍,生者若是如此,让死者如何安息?
朴真元站着,他看向李棠,抽了抽鼻子。
但他强行按捺住情绪,红着眼眶不知该看向何处。
“我只是很不习惯……我很难接受……那个臭小子……”
李棠看着眼前脆弱且崩溃的中年男人,他承诺道:“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你且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