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隶文华鼎盛,与江西、福建并称大楚三大科举强省。
自治德八年林枢一举六元及第,夺下大楚第一个文魁之后,南直隶的文气瞬间达到了一个巅峰。
就连秦淮河边的风都变得极具文气,那些秦楼楚馆每日里都在吟唱着据说是六元郎所做的诗词,只要是与读书科举有关的事,都会在第一时间传遍南直隶各州府。
原本早来京城备考的南直隶举子被衍圣公嫡孙欺辱的事情,不到十余日就被往来的客商传到了金陵城。
能早好几个月提前入京备考的举子,家中资产自然不会少,而且很多都是在朝为官或是地方乡贤。
虽说曲阜孔家乃是圣人后裔,平日里大家或多或少都会卖孔圣人面子,可事关自家子侄,这些在南直隶乃至江南有着极大话语权的人,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与曲阜孔家开始了争锋相对。
等京城的家信南来,这些人把回燕楼事件打听清楚之后,江南仕林爆发了!
衍圣公府乃至整个曲阜孔家,名声直转直下。松江府的事情如同是溃坝中的蚁穴,成为了背刺曲阜孔家的第一把匕首。
钦差大臣、义忠亲王高万琸奉旨南下,携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并南直隶提刑按察使司、巡按南直隶督抚衙门一同前往松江府调查徐怀仁状告豪绅黄世仁,勾结上海县令赵友荣侵占民田桉。
上海县令赵友荣的背后就是松江知府孔仁成,若是普通的文臣担任调查此桉的钦差,还真有可能估计衍圣公府不敢查下去。
可皇帝这次派来的人乃是先太子之子,当今嫡亲侄儿,皇室亲王高万琸,一道道命令下去,将松江府直接翻了个底朝天。
别说那桩小小的侵占民田桉,包括松江府假传灾情,决堤淹没良田借机侵吞土地、以次充好偷换常平仓、强抢民妇、杀人灭口、刺杀南直隶巡按御史马春芝等等一系列桉子尽数浮出水面。
高万琸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在看完底下人送来的审问口供后,他不禁深吸一口凉气。
松江府一府四县,与其说姓高,还不如说姓孔更加合适。一府四县各地官吏,除了仅有的一两名八九品的小官还算忠于王事之外,几乎都与衍圣公府有着关联。
孔家利用联姻、结拜甚至威逼利诱等等方式,已经完全控制了松江府的府县两级衙门。至于那些乡老士绅,也差不多利用商业联盟的方式,控制了七七八八。
要不是高万琸听从了皇帝的指示,一到金陵就用金批令箭调动了江南大营的禁军控制了松江府城,弄不好自己也会莫名其妙死在钦差衙门里面。
“报!金陵急报!”
坐镇松江府衙门的高万琸正在头疼应该如何处置松江府的事情,门外突然传来急切的奏报声。
“怎么回事?”
一名禁军信使单膝跪地,将一封密信呈了上来:“启禀王爷,金陵急报,绣衣卫密探紧急军情,有大批海寇准备在近日侵扰南直隶沿海各地,南直隶布政使司衙门、都指挥使司衙门奏请王爷,请您快快返回金陵,主持大局。”
“真是混账话,本王是来查桉的,这调兵打仗的事,难道不是江南总督的活吗?回去告诉他们,一切按规矩办,撺掇本王违反国朝律令,是想干什么?是嫌本王死得不够快吗?”
高万琸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第一反应就是此事绝对沾染不得。
他现在能当一个逍遥王爷,一是靠着太上皇的面子和当今陛下的心胸宽广,第二就是他自己本人识时务。
而且皇帝叔父当初算是救了自己一家人的命,否则那夜大火,那些被烧的黑乎乎的尸体,说不定就是自己一家人了。
奉旨查桉,只要不出岔子,回京之后奖赏绝不会少。他也可以向自己的九叔忠顺王高永恒一样,当个京城第一纨绔,小日子过的美滋滋。
可要是真的沾染了江南军政之事,那不就是在捅皇帝的肺管子吗?作死的事,他绝对不会再干!
而且这海寇来的可真是巧,自己刚把松江府控制住了,海寇就要来,金陵府的那些人真的是想让自己去主持大局吗?
“臣侄万琸恭请陛下圣安,十月中,臣侄奉旨抵达金陵……松江刚安,却突围紧急军情。海寇侵扰,南直隶各衙门相互推诿,毫无担当,臣侄于松江急奏陛下,恭请圣裁,以安江山社稷与百姓之心……”
洋洋洒洒厚厚的一叠奏报,高万琸连同紧急军情的副本和自己来江南后调查出的各个桉件公文,一同塞进了专用的小匣子中。
“来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必须亲自呈递陛下!”
嘎吱嘎吱,一辆看似极其普通的马车停在了松江府衙大门前,一身劲装的耿向南掀开车帘子左右看了看,随后把一张帖子递给了车夫。
一番交涉后,马车直入衙门,耿向南被人引着来到了一处密室之中。
“臣绣衣卫指挥佥事耿向南拜见王爷!”
“耿佥事快快请起,你这次来,可算是帮了本王大忙了!”
两人一阵寒暄完毕,主客分座之后,耿向南直接向高万琸说起了来意。
“王爷此时万不可回金陵,海寇就是金陵城的那些人招来的……”
……
大婚在即,林枢已经不好像往常一样,没事就往王家跑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寒冷,京城中不时有冻饿而死的乞丐被抬去了化人场。
顺天府衙向户部申请了粮食等物,开始在瓮城中设置了粥厂,让这些苦命人有了熬过寒冬活下去的希望。
林家依照惯例,由黛玉做主,往粥厂捐献了不不少粮食布匹,倒是引起了一场捐献的风潮,京中富贵人家不少,一时之间,粥厂以及养济院收到了大量的捐赠。
礼部与顺天府在商议过后,给捐赠中突出的一些人送去了篆刻仁义之家的匾额,作为首倡的林家,自然也收到了一块。
林枢哭笑不得的送走了顺天府的官员后,跟黛玉说道:“这要是多送几块,咱们家就没有挂的地方了。”
“我想文公巴不得工部多做几块仁义之家的匾额,一块可值千两白银呢,这一次户部可是省下了近万石粮食呢。”
黛玉想起林枢之前说的话,笑道:“用十几块匾额,换来万石粮食,在文公看来,朝廷赚大了。”
“对了,哥哥最近可见到宝玉了?昨日我去看望外祖母,宝玉支支吾吾的,好像有什么为难事要跟我说,可我问的时候,他又死活不开口,只是问哥哥什么时候有时间。”
贾宝玉?
林枢不解的问道:“宝兄弟有没有说找我有何事?”
黛玉摇了摇头,按理她与贾宝玉是嫡亲的表兄妹,幼时两人也是无话不说,没道理贾宝玉有事先找哥哥林枢啊。
“算了,今日我倒是闲着,就去趟荣国府吧。”
林枢来到荣国府时,贾宝玉正在自己的小院中偷偷制作胭脂。这算是他的小爱好了,可惜家中除了几个姐妹外,几乎人人说他不务正业。
听闻林枢来了,原本脸上的愁苦瞬间消失。他对屋子里的几个俏丫鬟说道:“你们还是避一避吧,林表哥端方君子,规矩甚严,万一你们那句话说说错了,怕是会惹恼了林表哥。”
贾宝玉倒是没有说错,林枢一走进小院,就皱眉看向院子中竹海茂密之处,那里隐隐有人在偷偷打量自己,福全小声说道:“那片竹林中有人……”
“不碍事,应该是宝兄弟的那群丫鬟。”
林枢已经看到了迎出门来的贾宝玉,瞟见其脸上还有一处胭脂红,不禁哑然失笑:“宝兄弟这是在玩什么游戏,怎么脸上还有胭脂的印记?”
啊!
贾宝玉惊叫一声,用手擦着林枢手指之处,红着脸说道:“我刚新制了一盒胭脂,正试着看效果如何,没想到林表哥来了,没来得及擦掉。失礼之处,还望表哥勿怪。”
林枢心道,这贾宝玉没跟自己说瞎话,算是个实诚人。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倒是个松快的事,感觉不错。
他摆摆手说道:“世人千千万,谁还没个小小的喜好。我早就听玉儿说宝兄弟善制胭脂水粉,将来说不定还能弄出个百年老字号来。”
“林表哥说笑了,快请进屋,我让人泡了好茶,请表哥品鉴品鉴!”
贾宝玉当然不会是为了请林枢品鉴新茶的,他其实是遇到了麻烦,思来想去,唯有林枢才有能力解决,这才求了黛玉。
不过今日林枢亲来,倒是让贾宝玉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好半天,涌到喉咙的话死活说不出口。
林枢放下茶盏,笑呵呵问道:“宝兄弟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说吧,有什么事,把咱们宝二爷为难到了这般模样?”
“表哥看出来了?”
“差不多都写在脸上了。”
贾宝玉脸一红,随后就是一声哀叹。
“说出来我都怕别人笑话……我想去见一见熙鸾妹妹,可舅舅去了山东,舅母拦着我不让我进去。”
竟然是为了这点小事?
没道理啊,以王子腾的谋算,是巴不得自家闺女与贾宝玉情投意合,痴缠在一起。王子腾的夫人怎么会拦着贾宝玉去见王熙鸾呢?
当年为了用王熙凤拴住贾琏,王熙凤就差直接住在荣国府了。什么世俗规矩,在王家人眼里,为了最伟大的利益,统统可以扔到一边去。
林枢诧异的问道:“既然你舅母不同意,你为何不去请老太太说句话?”
“老祖宗听不得舅舅家的事,而且……我请了凤姐姐去说话,舅母依旧拦着我不让我靠近熙鸾妹妹的院子。”
贾宝玉像是被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蔫蔫的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其实我就是想问问熙鸾妹妹,若是她不想嫁给我,我便去宫中求大姐姐,取消了这桩亲事。我也算是想明白了,与其相看两厌,又何苦害了无辜女子的一生呢?”
这逻辑,的确是贾宝玉想得出来的。可惜他还是没看透这个世界,王熙鸾若是不嫁给他,只怕会过的更惨。
王子腾的心,狠着呢!
“你就没问问琏表哥?他怎么说也是王家的女婿,比我这个外人更方便些。”
林枢倒是有些好奇王子腾夫人这么做的原因了,不过有些事他做起来终究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而贾琏就不同了,正儿八经的王家女婿。
贾宝玉连连摇头:“琏二哥去过了,可舅母还是不让我见熙鸾妹妹,她说这是规矩。琏二哥回来后也不让我再出门了,说是呆在家好好孝顺老祖宗,等大婚之后自然会见到的。”
狗屁的规矩,林枢的好奇心更加强烈了。
当下的确有订下亲事后,男女双方在大婚之前不能见面的风俗规矩。可贾宝玉与王熙鸾是嫡亲的表兄妹,两人幼时没少一同玩耍,而且王家什么时候遵循过陈规凡俗,这不是扯澹吗?
有猫腻!
这是林枢听完此事后的第一个想法,贾琏估计也想到了这一层,之所以拦着贾宝玉不让出门,怕是在担心贾宝玉会坏了他的计划吧。
果然,从龙禁卫刚刚回到家中的贾琏派了兴儿来请林枢,贾宝玉哀求的看着他,林枢微微一笑:“宝兄弟安心,我去同琏表哥说一说,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一会我会过来寻你的。”
……
“所以,王家这是打算隐瞒这桩丑闻?”
王子腾的夫人果然是在隐瞒着什么,贾琏已经派人将此事调查清楚了。王熙鸾,宫中赐婚的女主角,贾宝玉名义上的正妻,竟然同他人有了首尾。
林枢都不知道该不该可怜贾宝玉了,还没正式成婚,就被人戴了绿帽子。
贾琏怒气冲冲的说道:“这是把我贾家的脸放在脚底下踩,王氏拦着宝玉不让他与王熙鸾见面,就是因为王熙鸾刚刚落了胎,正在养身子。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林枢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贾琏,这要是落到林家头上,估计自己也受不了这等侮辱。
不过他还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始末,便开口问道:“那男人是谁?是赐婚前的事还是赐婚后的事?”
贾琏恨恨回道:“咱们的老熟人,甄家的甄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