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世贤在京城的名声很好,就是高永恒自己也说过,他敬佩曾世贤的操守,与他斗嘴归斗嘴,但其实没什么仇怨可说。
如今看着其落寞的要走,高永恒的心中竟然有了一丝莫名的心酸。唉,老头是个好人,咋就有点钻牛角尖呢?
“曾老头……”
高永恒喊了一声,叹息一声没再继续,而是小声吩咐旁边的人说:“跟上去,直到安全把他送到家里。”
“属下这就去,王爷放心!”
林枫也好,其他南直隶的举子也罢,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忠顺亲王高永恒这么复杂的人。
说他性子好吧,这些年响彻京城的第一纨绔之名可不是白来的。若说他性子不好吧,刚刚才与曾世贤如此争执,可还是嘱咐下人将其安全送回家中。
还真是个挺复杂的人!
“王爷高风亮节,学生佩服!”
林枫等人纷纷向高永恒表达了自己对他的敬仰,虽说没有说过多的恭维之语,高永恒也乐得被人夸上一夸。
他乐呵呵与受了众人的称赞,大手一挥,让戏班子继续唱下去。顺便将林枫拉到一边,与其窃窃私语。
台上继续伊伊呀呀的唱了起来,东市戏园子大儒与举子的辩论却已经逐渐往外扩散。
等林枢从荣国府出来时,至少大半个京城都已经在讨论这件事了。
……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八卦,传播速度最快的地方一是茶肆酒楼,二是秦楼楚馆。
林枢在荣国府混了一顿午膳,带着福全两人在京城瞎逛游。连轴转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放松一次,林枢自然乐的悠闲。
“大爷,那边好像是宝二爷……”
林枢刚在一家卖木凋的小摊上挑了几个小娃娃,突然就听到福全跟他说好像看到了贾宝玉。
他起身顺着福全的视线看去,前方不远处的小摊前站着的人还真是贾宝玉。
贾家的人模样都好,特别是贾宝玉喜好颜色亮丽的衣裳,今日一身红衣,包的跟个大红包似的,特别显眼。
“好像是和人起了争执!”
林枢掏出一块碎银子,买下了挑选好的小木凋,带着福全就走了过去。
还未到跟前,就见贾宝玉被几名年龄与其相彷的人围在中央,哪怕有两名小厮想要阻拦,仍旧被人攥住了衣襟。
“粗鄙、粗鲁……你们怎么能这样!”
贾宝玉的涵养是真没得说,被人围着欺负,还是半个脏字都骂不出口,涨红着脸想要挣脱对方的手。
却听对面的人说道:“你能凭借你在宫中当妃子的姐姐抢走了王姑娘吗?有本事让她现在出宫来来救你啊!贾家不过出了一个小小的宫妃罢了,竟然如此不要脸……”
刚刚走上前的林枢一脸懵,没想到还有瓜吃?
福全在林枢的示意下走上前去,拨开围着贾宝玉的其他人,一把攥住了那人的手腕。
吃痛之下,紧抓贾宝玉衣襟的手立马松开,哎呀哎呀喊起了痛。
“这位小爷,这是打算行凶伤人?”
福全一脸的和煦,手上的劲可没有半点的留情,随便的一甩,就将其扔回了对方的护卫怀里。
对方的护卫立刻接住自己家的主子,有几人已经把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处。
福全往前一步踏出,卡的一声,打开了刀鞘的机括,刀刃刷的拔出一截,寒光摄人心魄之下,生生将对面的人给吓住了。
“林侯驾前,尔等安敢放肆!”
一声厉喝,林枢慢悠悠踱步走了进来,没有理会对面的人,而是给惊呆了的贾宝玉抚平衣襟,柔声问道:“宝兄弟今日怎么没在家?我去荣国府都没见到你。”
“林表哥……”
贾宝玉没想到会在此地碰到林枢,他方才被人围着,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与言辞威胁,心里的恐惧感都快溢出来了。
等福全将他护在身后,悠悠走来的林枢柔声的询问,使得贾宝玉鼻子一酸,委屈感瞬间压过了恐惧,直接红了眼。
“林表哥……我……我……”
“宝兄弟在等等,待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带你去戏园子看新出的戏。”
林枢简单的安抚了一下贾宝玉的情绪,将目光转向被福全一人威慑住的那几人。
“都做一下自我介绍……”
林枢首先将目光放在了被福全扔出去的那个人,手指一点,沉声说道:“就从你开始吧,哪家子弟?”
永丰县侯、六元郎、大楚最年轻的翰林学士、最年轻的侍郎、天下文魁、仕林翘楚,随便一个头衔都能压住这些人的嚣张。
“林侯……”
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带着人堵贾宝玉的人,身份自然不会低到哪里去。
不说贾宝玉在宫里的皇妃姐姐,光是他自己身上挂着的散阶官身,一般人也不敢去得罪。
只见这人在看到林枢手指自己后,眼中看向福全的愤怒转瞬即逝,支支吾吾好半天就是说不出后半句话来。
林枢的脸上始终挂着不喜不怒的表情,静静的等待着对方的回应。周围围着看热闹的人也仿佛感觉到气氛变得不对劲了,纷纷停下了窃窃私语,繁华喧闹的西市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四周寂静无声。
“我……”
“祁阳侯府赵铭澄拜见林侯!舍弟顽劣,是祁阳侯府管教不严,还望林侯见谅!”
围观的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人,年约二十余,相貌与林枢逼问的人略有相似之处。
只见赵铭澄面带凝重,先是向林枢拱手行礼,然后狠狠瞪了自己的弟弟一眼。
祁阳侯府?林枢在脑中将京城的勋贵府邸回忆了一遍,许久之后才想了起来。
越王高永泰之女、太上皇亲封的嘉敏公主的夫家,太宗皇帝的母舅之家,常年坐镇兰州卫的武侯府。
祁阳侯赵本迁,其父逝去后袭爵一等伯,自西宁之乱平定后入京觐见,因功封赏晋二等县侯,工部如今正忙着在京城给其打造侯府。
皇帝虽然晋了赵本迁的爵位,又为其在京城敕造侯府,不过相对应的,把他的兵权给收走了。算是一种特殊的交换,据说赵本迁原本还想走越王老丈人的路子,想要回兰州卫,越王高汝泰却没有应承其事。
林枢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站着的赵铭澄,只见其身材高大,一身劲装腰挂宝剑,明显是个练家子。
“赵铭澄?祁阳侯世子?”
“久闻林侯大名,在下刚刚自兰州入京,原本想前往贵府拜见,因家中琐事给耽误了,没想到会在这里有幸遇见。”
赵铭澄满脸的笑意,好像两方从未有过冲突,拎着其弟的衣领就将其拉到跟前给林枢介绍道:“这是舍弟赵铭川,自小不喜读书,加之我父忙着军中之事,管教上差了些,得罪了林侯与贾家兄弟,在下代祁阳侯府向两位赔不是了。”
人家礼仪充足,林枢当然不好端着,拱手回礼后眼睛飘向一旁的赵铭川,只见他在兄长赵铭澄来之后,立刻脖子一缩,跟个乖宝宝一样。
“还不赶紧跟林侯与贾家兄弟陪不是!”
“我……我……大哥……是他先抢走了王姑……”
赵铭川明显心中不甘,哪怕其兄长威严赫赫,依旧压不住。
“闭嘴!”
“好了,此地不宜说这些,先随我到前面的茶楼吧。”
终究是涉及了贾宝玉与王子腾之女王熙鸾,林枢便制止了赵家兄弟,示意其跟他前往不远处的茶楼,打算将此事彻底解决了。
……
林枢把茶楼的第三层完整的包了下来,除了福全守在雅间门外,雅间内就他与赵家兄弟、宝玉四人。
随着贾宝玉与赵铭川的讲述,林枢与赵铭澄才弄清了两人冲突的真正原因。
原来这件事与皇帝前两日的赐婚有关,正确的说,是赵铭川被人利用了。
王子腾在请旨赐婚前,王子腾之妻曾与嘉敏公主有过接触,两家的孩子也借着赏花宴、上香等机会见过几面。
想想王熙凤的相貌,其嫡亲堂妹王熙鸾自然也是貌美之人,赵铭川这个颜党中人立马被其美貌吸引,要不是王家的形势突然急转直下,说不定祁阳侯府的媒人早就登上王家大门了。
赵本迁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眼看王家的形势不好,原本与王子腾称兄道弟的友情立刻变得冰冷起来。
两家还未正式提及的婚事就此停罢,哪怕赵铭川在家里闹了好多次,仍旧改变不了结局。
直到皇帝赐婚的圣旨下来,赵铭川这才发现他对王熙鸾算是情根深种,昨日在失魂落魄之下,他醉倒在了西市的一家酒楼中。
隐隐绰绰中,赵铭川听到有人在议论这桩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得知贾宝玉能得到这桩亲事,其长姐贤妃娘娘的耳旁风占了大半的功劳。
气愤之下,他立刻派遣家仆守在荣国府附近,好巧不巧的贾宝玉也正因为赐婚魂不守舍,今日一早便想着来西市转转散散心……
“林侯,看来这是有人故意在挑事!”
赵铭澄原本在不远处的地方与新交的友人喝酒,得知自己的弟弟堵住了荣国府的贾宝玉之后,立刻就赶了过来。
自己的弟弟不懂事,他可是明白宁荣两府的势力有多大。别看两家都是武侯,可武侯与武侯之间,是有质的差距。
要是自己的弟弟真的伤了贾宝玉,以贾赦的性子,当天就会带着亲兵打上自家家门,说不定自己家立马就会成为第二个周贵人母家,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林枢扫了一眼还在暗然神伤的赵铭川,没有立即回应赵铭澄的话,而是看向贾宝玉。
“宝兄弟,你觉得此事该如何解决?”
“啊……”
贾宝玉愣了一下,随后看着同样是一脸委屈的赵铭川,突然有了一种同情之感。
他弱弱的说了一声:“算了,林表哥来的及时,我也没受什么伤……”
“宝二爷果然仁善,怪不得京城人人都夸宝二爷待人如沐春风,这事是我赵家的不是,明日我便亲上荣国府,正式赔礼道歉。”
赵铭澄的话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而且此人太会来事了,一脸的诚恳,拉着其弟起身向贾宝玉赔礼道歉。
贾宝玉连忙起身,避到一旁连连摆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林枢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咳一声说道:“坐下说话,既然宝兄弟说不追究了,那此事就算过去了。”
没等三人回应,林枢继续说道:“但是有一点,你这弟弟太不晓事,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你回去让祁阳侯写一道请罪折子送去宫中,皇妃也是他能挂到嘴边的吗?”
赵铭澄脸色瞬间起了变化,他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出。
“怎么回事?你说了什么?”
赵铭川被其长兄逼问,唯唯诺诺的回应道:“就是……就是……我不过是说了一句气话!”
不用多问也能知道方才肯定言辞之中对宫中的贤妃不敬,赵铭澄心中虽恼却也明白此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他应道:“林侯教训的是,回去我便跟家父说一声,明日将请罪的折子送进宫中,并让家母入宫请见,当面向贤妃娘娘致歉。”
林枢点了点头,此事便是暂时得到了解决,不过还有一点,他需要慎重对待。
祁阳侯刚刚入京,便有人借机挑起赵家与贾家的冲突,虽说只是两小儿吃醋争风,可这也太巧合了。
贾家有个国侯,宫里有位娘娘,赵家有个县侯,家里也有位公主,这样的人家最看重的不就是面子吗?
若今日赵铭川的不懂事惹出了大麻烦,小小的争风吃醋说不定就会变成两家交恶的开始。
皇帝刚把祁阳侯府召回京城,利用赏赐的机会收回了赵家的兵权,若是两家交恶,皇帝就是再宠贾家,也要权衡一下利弊,想办法安抚赵家。
毕竟赵家刚刚立下平定河西之功,朝廷又是借机收回了兵权,总不能真的亏待了赵家,寒了九边将士的人心。
林枢琢磨了一下,询问赵铭川昨日在酒楼遇到的人和事。可惜那会赵铭川也是浑浑噩噩,喝得醉醺醺的,脑子里除了王熙鸾的身影与那句枕头风的话,丝毫没有印象。
不过他依稀听记得此人身上好像带有一块形状挺奇怪的玉佩,找来纸笔开始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