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后，颜若在院子里溜达，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今晚月圆了。

也不知道那男鬼带着达达去哪儿了？

外面天大地大的，她想找一只鬼可不太容易！

不过她也没想去找，人与人的缘分尚且有时尽，何况人和鬼的，何必强求呢！只是达达，她是真舍不得！

到底是大冬天的，颜若有心赏月，但奈何冷得全身发抖，实在风花雪月不起来。哆哆嗦嗦回到卧房，撩开棉布帘，见窗下一对儿鬼正在聊天。

两鬼聊得热火朝天，旁若无人，她们之间就差一盘瓜子了。

很快，颜若端着一盘瓜子凑了上去。

“二位，我也听听呗？”

沐儿一把抓住颜若的手腕，满面冒青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太气人了！你一定要帮方姐姐伸冤解恨，让害她那妖人受到惩罚！”

颜若见沐儿的眼珠子快掉下来，忙安抚道：“别激动，恶人自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还没遇到我颜若！”

听了颜若这话，沐儿这才放心了。

“李郎，你可知，妾心似磐石，天崩地裂无转移。李郎，你可知，残桥茅屋下，妾日夜等你归来。”

女鬼突然唱起了这段，只是她的声音粗哑空洞，唱词中的柔情蜜意到她嘴里竟有些悲凉。

“李郎，你情深意重，忠贞不渝，妾何德何能，唯有用之全部的身心，来偿还你一生一世的情！”

女鬼嗤笑一声，接着唱到：“若有来生，咱们忘川河上，奈何桥前携手而过，不相忘不相离，愿换得生生世世。”

颜若静静看着女鬼，唱完了这一段，她面容恢复平静。

“你不是苏情儿？”颜若突然问。

女鬼看向颜若，眉头挑了挑。

“刚才沐儿叫你方姐姐！”

女鬼勾唇一笑，“我叫方静瑜。”

颜若觉得脑子好像被冻住了，女鬼的话并不难理解，可她就是听不明白，好像眼前有一层迷雾，遮挡了她的视线。

于是她微张着嘴巴，神情呆滞，两眼虚空。

“颜若！”沐儿围着她绕了几圈，一阵阵阴凉的风直吹她脑门，“你傻了不成？”

“你你……”颜若舌头发硬，“你是……李夫人？”

真正的李夫人！

“李夫人？”方静瑜神思好像飘远了一般，“若是那段唱词里的李夫人，我倒是十分陌生。我与李青竹哪来的缠绵悱恻，还生生世世，单这一辈子就够难过了！”

“可李夫人前些日子刚来过伯府！”

“你还没想明白？”方静瑜紧紧盯着颜若。

“她……她才是苏情儿！”

方静瑜冷冷一笑，“还不算太笨！”

对于这个认知，虽然颜若和苏皓博一起讨论的时候也猜想过，但两个人都没敢往深了想。因为太匪夷所思，太惊悚，也太惨烈了！

对于真正的苏静瑜来说，从一个一品诰命夫人突然沦落成青楼女子，期间所遭遇之折辱，所积蓄之仇恨，内心之愤恨不平，闻者都凄然，更何况亲身经历的人。

颜若还在消化这个真相，她信女鬼的话，只是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这般恶毒的人！哪怕她把苏静瑜给杀了，也好过仍进青楼，至少她不会这么恨！恨得极端，爱得也极端！

“你们为何会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颜若问出自己的疑问。

“我想你能猜到！”

“你们是双生子？”

女鬼倏然飘了起来，在颜若的头顶转了好几圈，心中那股愤恨让她冷静不下来。

“她不配！”

“我记得那晚你说过，她偷了你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女鬼在半空中嗖嗖的飘了好一会儿，许是心中的怒火消了一些，这才又坐到了颜若的对面。

“没错，我们是双生子！”

原来苏情儿和苏静瑜出生在一户普通的农家，两个人自小感情很好，一起上山找野菜，一起帮父母做农活，一起陪着彼此慢慢成长。

如果能一直这样，她们两个会成为一辈子的好姐妹。

命运的转折点在她二人七岁那年，村子里发生了山洪，她们父母出外做农活的时候被直接冲走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不止是她们，整个村子都受了灾，谁家也不好过。因此面对这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村民们有心无力，想伸手忙一把都没那个能力。

眼看着两个孩子要饿死，里长无奈之下想到把她们送到镇子上的大户人家当丫头。

可她们这镇子里哪有什么殷实的人家，不过倒听说一户读书人家想要找个童养媳，里长便随便挑了一个给送了去。

至于苏情儿怎么到了画月楼，苏静瑜在成为苏情儿后，倒也听说过一些。

那里长把苏静瑜送出去了，而剩下的这个却没了法子，思来想去还是让她留在镇上乞讨，这样兴许还能活下去。这个被扔下的孩子就是苏情儿，她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家，在一群乞丐中混日子，其中之艰难可想而知。

这样流浪了半个月，就在苏情儿快要饿死的时候，一个人贩子盯上了她。

之后，她被带到了画月楼，由刘妈妈调教。

琴棋书画、诗词歌舞，苏情儿学得很快，一直以来她都是刘妈妈的得意学生。后来及笄，苏情儿成了青倌，在画月楼表演歌舞为客人们助兴。

刘妈妈心疼她，本想着让她一直做青倌，等年纪大了，许是能跟背后的大老板求个情放出去。

可在她十八岁那年，画月楼来了一位大人物，一眼便看上了苏情儿，指名道姓要她陪。那刘妈妈说了许多好话，但那位爷却说若不让苏情儿陪他，这画月楼明天就得关门。

刘妈妈知道那人不好惹，只能委屈苏情儿了。

自那晚之后，苏情儿好像看破了似的，成了画月楼的红倌儿，而且没多久就成了花魁。她游移于权贵之间，手段颇为高明，引得不少大爷为她一掷千金。

而苏静瑜嫁给了穷书生李青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照顾父母。在他去京城科考的时候，她在家守着一亩三分地。而他中举后，立即向皇上禀报了家里的情况，皇上特许他带着家属去地方上任。

从偏远小县到繁华京师，苏静瑜一直在找苏情儿，可十几年都没有音信。没想到最后，她会在画月楼找到她，可见面的那一瞬间，她却没有认她。

她的夫君是有名的清官，是监察考核官员官风的左都御史，若让旁人知道他的小姨子是画月楼的红倌儿，只怕那些与夫君不和的人会拿此做文章。

她虽没有认她，可愿意帮她脱离苦海，但苏情儿拒绝了。原来她认为的苦海，苏情儿却甘愿在里面沉浮。既然她甘愿下贱，自此后她便也不再去找了。

说到这里，苏静瑜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