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寺在思慕城外的首阳山上，整座空谷幽刹都被包围在错落有致的紫竹林中，坐可就地参禅，卧可翩然入定，眼前是风雅之景，耳边是清寂之声。

当然，这个地方的香火旺盛，更多的还是因为有一位不知年岁不知修为不知姓字深不可测的禅宗法师的妙法惊人，足以点醒任何凡俗的痴愚之辈。

哪怕是白决也曾经听过这位禅师的传说，只是从未有缘见过面。

不过，苍生剑只让他从后山的一座小门里进去，不要惊动寺中人。

"为什么？"

【"你在那个宅子里什么都没有发现，你不觉得奇怪吗？"】

苍生剑淡淡地出声道。

"你发现了？"白决低声问到。

【"对，我在那个宅子里捡到了一片叶子。"】

白决挑眉："捡？"

【"不是捡还是什么？我捡到的那片叶子是竹林里来的，紫竹叶，而且是只有这里才能够出产的紫竹叶。"】

"你怎么能够看出来这个？"

【"我也不是人。"】

对话瞬间陷入了僵局，苍生剑飞在了白决的面前，沉默地给他带起路来。

一人一剑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之中未曾遇见一人地进入了幽篁寺的内院之中，白决不相信苍生剑是因为一片叶子而察觉到事情的始末的，但是苍生剑不愿意开这个口，他也无法逼迫它说出真相。他们如今是一体的，相互之间根本就没法对对方下什么手。

苍生剑将他带到了幽篁寺的一处堆放满杂物的院落里，当着白决的面打开了一条通道，通向幽深的地下，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里..."

【"我从前来过这里。"】

白决跟着苍生剑小心翼翼地迈下了台阶，一朵灵火骤然绽放在他的指间，泠泠的冷光拂过他的眉眼，熏染上了三分鬼气的阴森。

【"杀死我最好的一个友人，看着他魂飞魄散，听着他诅咒我不得好死，连最坚韧的骨骼都化为了埃土，皮肉化归虚无，什么都没有剩下。"】

轻微至极的脚步声回荡于密道之内，呼吸可闻。

【"我不知道事情究竟是如何走到那一步的。可是，曾经的我以为自己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我是没有错的。然而现在，我却不确定了。"】

【"值得吗？"】

苍生剑停在了白决的面前，密室里有低低的啜泣声，有人一身红衣披头散发地趴伏在巨竹棺材前不停地呜咽。白决站在原地端详了很久，终于发觉这个人竟然酷肖自己在程府有过一面之缘的程世子。

那个人哭了多久，白决就在密道口上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那个人在哭些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

他发现白决的时候微微愣了一瞬间，接着又用最快的速度戒备起来——这里可不是什么闹市街头，根本不可能存在被人误打误撞闯入的情况。

"你是什么人？！"

白决："带你回家的人。"

"回什么家？"那个人听到白决不按道理出牌的话，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你...你——不对，我哪里来的家？"

"异姓王府，燃灯程家。"

他在白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忽然间放松了一下，道："你走吧，那不是我家。"

"不行。"白决并不关心这个人的想法，他只是要将人给送回程府。

"我不是程家的人，更不是什么程世子。"

白决："哦。"

话音未落，他补充了一句："但我还是要将你给带回去。"

这回轮到那个人不淡定了，他瞪着白决，目露凶光狠戾道："我不会跟你走的！"

"那就由不得你了。"白决正要出手，谁成想眼前的这个人刚刚站起身来就忽然间脸色大变，汩汩的鲜血自他的耳中涌流而出。他甚至还来不及说出任何的一个字眼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倒在了白决的面前。

尘埃浮动，掀起微末的涟漪。

【"他死了。"】

苍生剑毫无感情地提醒道。

"他死了，你为什么不阻止？"白决道。

【"我没有理由救他。"】

苍生剑顿了顿。

【"棺材里就是我的那个挚友的尸身。"】

白决："你不是说他的尸身已经消散天地了吗？"

【"消散天地并不代表着消失不见，就像白浮生，她虽然在你的面前魂归天地，但是她的魂魄乃至于身体依然可以被有心人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邪恶禁术重新凝聚起来。"】

"那你现在是..."白决不知道这把剑究竟想要干什么。

【"尘归尘，土归土，既然已经死了近万年了，做什么又在这个时候回来。"】

苍生剑絮絮叨叨地说着，一道凛冽的剑气荡出了剑体之外，直取通体碧紫的棺材当中。

"嗡——"

这具棺材竟然抵挡住了苍生剑的浩瀚剑气。

然而，它挡得住一时并不代表它能够阻挡一世。

一个愤怒的声音从棺材里传了出来，是娇媚的女子声音，带着三分黄鹂的婉转，更带着七分的至极怒火，简直到了恨不能将剑气之主碎尸万段、生啖其肉的地步。

"春！秋！匪！解！"

"你毁我妖族大业！我咒你不得好死！"

怨毒的嘶吼声在密室之中回荡，白决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当真是吵闹。

苍生剑在白决的脑海里冷冷地笑了一声，悬停在棺材前，像是在悼念，又像是在嘲弄。有那么一瞬间，白决几乎要以为立在那里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个人了。

他眨了眨眼睛，视线扫过了昏暗诡异的密室，很快就在那个倒下的程世子散落开的衣襟口怀里发现了一本半新不旧的书。书的表面上一片斑驳，本该写着名字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名堂。

趁着苍生剑没有注意到他，白决悄悄地走过去，将书从程世子的怀里拉出来收了起来，没有给苍生剑发觉。

"吱嘎。"

这样的声音在密室狭窄的廊道里十分地清晰。

沉重的石门像是被人给从外面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