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方歇,云开见晴。
清冷的河道上一艘小舟顺流而下,船家一人在外撑着竹竿,船舱内点燃了火盆,一群人端坐在一旁。这一群人有老有幼,有男有女。这一老一幼暂且不提,那一男一女正是白玉京与姚明月。
姚明月独自闭目养神,白玉京却听那老者给那小孩讲故事。听到兴起时,不由问道:“这天下果真有万寿山五庄观?”
老者长相清古,似那乡下私塾的教书先生,听了白玉京的话,捋须笑道:“小道人,怎么你也想学那孙猴子去偷那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三千年才成熟的人参果?”
“我辈修道不外乎长生,得此人参果延年益寿,长生可期,是人都想尝一尝。”白玉京说到这儿,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自己先笑了起来,说道:“哪天待我独立门户,也给他建造个五庄观,招两个道童,一个名唤清风一个名唤明月,只是这人参果树怕不好找。”
老者身旁那六七岁模样的小孩突然问道:“那我要做那孙猴子。”
白玉京听了,哈哈笑道:“老丈,你看,你这小孙儿也想偷拿人参果呀。”
老者亦是哈哈长笑。
一番交谈,白玉京才知道这老者乃是淮安人士,名唤吴承恩,这次是去长兴县上任县丞。也算有缘,白玉京和姚明月去处州府也途径长兴县,几人上了一条船。
一路上,吴承恩给他孙儿讲的故事让白玉京听得也惊奇不已。去年在葛皂山他还听通州来的同道说有个陆西星的道人写了一篇姜子牙封神的故事,眼下看来这唐僧取经的故事也丝毫不逊色。
……
温州府阳春楼,灯火辉煌。纵是夜半刺骨的寒意,在那些热情的姑娘们歌声中,也悄然散去。能来此处的客人大多是有钱人,但若想登上天字第一号的雅间就不仅是有钱就可以。正如此时此刻,在天字第一号坐着的这些人,哪个不是在温州府有钱有势。
那上座之人身穿大红袍,脸大如盘,目光如炬,如虎视眈眈,浑身上下莫不带着一种威严,正是双拳打遍江南江北,人称铁臂金刚的熊五奎。在江湖上,熊五奎威名远播,而在温州府,更没有人比得上他。
他的宅子修建的比那王府还要豪华,整个温州府有一成的土地属于他熊五奎。
而能和他一起同坐的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在他左侧那一位清瘦的道长乃是太渊真人杨清尘,来自珞珈山慈航道观,剑法之高绝天下罕见。他对面那位黄袍老者则是痴老人周万通,看起来总是一副痴呆模样,但消息灵通,江湖上的事鲜有他不知道的。
与熊五奎面对面的那位中年男子一身锦袍,眉如刀削,斜飞而上,赫然是三刀员外钱慕生。
这四人任意一位在江湖中都有着响当当的名头,此时却齐聚于此,不知是为了何事!
“处州府飞燕子姚青,轻功盖世,曾只身飞渡半里瓯江。”永嘉江缓缓说道:“杨兄,你慈航道观轻功独步武林,敢问你能否追的上此人?”
杨清尘摇了摇头,道:“能追上姚青之人整个江湖怕不超过两掌之数,而贫道并不在此列!”
永嘉江听了,眉头微蹙,继续说道:“台州府鹞子岭夺命剑客叶自开,一息间能使出三十六剑,剑法之迅疾,世所罕见。”
叶自开的剑法在坐之人虽然未曾目睹,但其威名早有耳闻,都微微颔首。
“杭州府乾坤一剑谢来生曾一人一剑独挑武林湖三大水寨,其剑法之霸道,钱兄最是清楚!”
钱慕生点了点头,说道:“当初在东山岭侥幸胜了半招!”
“严州府千手观音唐智生……”
“……”
随着熊五奎口中吐出一个一个在江湖中有着赫赫声名的人,杨清尘与钱慕生的神色是越来越沉重。那痴老人周万通不愧是痴老人,表情竟未曾有丝毫变化。
而熊五奎所说的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他们都死了!前后不超过三个月!若单单如此,还不足以让杨清尘钱慕生二人惊骇,最可怕的是,依照熊五魁所推断,这些人应该都是死在同一人剑下!
因为这些人的伤口都在喉咙上,创口入喉两寸三分,丝毫不差!这些人无一不是江湖上的好手,却犹如稚子一般被人正面刺穿了喉咙!
“痴老人,你说江湖上有谁能一剑杀了他们?”熊五奎问道。
杨清尘与钱慕生都将目光放到了周万通身上,周万通摇了摇头,伸出干瘪的右手。
“这人出手即是一剑封喉,足见其剑法之快,几乎神技,整个江湖上有如此剑法者不超过四人!”周万通说话很慢,但吐字清晰有力。
“四人!”熊五奎等人并不惊讶,反而觉得这才是事实。
只听杨清尘说道:“崂山的尚道人剑法如龙,当是其中之一!”
尚道人,其剑如龙,其人如龙,自枯巢道人立下江湖英雄榜后,此人位列天榜前十,为了躲避江湖人纠缠,行踪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周万通点了点头。
“魔教白骨夫人剑法通神,也该是其中之一。”钱慕生突然想到那一位威严如狱的女子,心中蓦然惊悸。虽然传闻其二十年前前败在尚道人之手,但白骨夫人的剑法江湖上何人不为之惊惧!
周万通看了看钱慕生,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齿,说道:“白骨夫人的剑法确实名不虚传,她算一位。”
“还有这几年崛起于大雪山的万剑山庄剑神南宫一鸣,枯巢道人将其位列天榜第九,足见其厉害!”熊五奎说道,周顽童点了点头。
少刻,“那还有一人呢?”熊五奎问道?众人思虑良久都没有想到还有哪位能与上面那几位绝顶剑客并列。
周万通原本浑浊的双目中似乎闪过一道亮光,如剑的三尺锋芒一般。
“还有一人,还有……一人……”周万通喃喃自语,缓缓说道:“蜀中天国,太白剑客。”
他的话才说出来,熊五奎等人都露出震惊的神色,“那……那人不是已经死了吗?”杨清尘倒吸一口冷气!
五年前,那人与朝堂第一高手陆柄大战,看似虽胜了一筹,自身也受重伤离去,不久撒手人寰。
周万通淡淡的扫了杨清尘一眼,道:“是的,他死了!”
杨清尘听他这么一说,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对此,熊五奎与钱慕生都明白。那人按辈分算,还是杨清尘的师侄,只不过虽曾属慈航道观,后来被楚江开带走成了太白剑客,两者间不仅没有恩情,落下的怕只有仇恨!
那人若还没有死,如今已经没落的慈航道观有谁能敌?
杨清尘的太渊剑法造诣虽然如火纯青,在江湖上也称的上顶尖一流,但与那人的剑法相比无异于萤火相比日月。
想到那人的剑,不得不感叹,自古以来就没有这般的剑,这般的人!
“但是……”周万通缓缓道,“诸位莫非忘了近三年声名鹊起的剑公子……”
剑公子?众人都微微色变。
难道那人没死?杨清尘原本沉重的眼神中更多了一丝惊惧!
他又想到一个事情,大雪山万剑山庄庄主孤立塞外,很少踏足中原。崂山的尚道人清心寡欲,平生从不乱杀无辜,应该也不可能。至于白骨夫人自恃身份,也没道理祸乱浙江。
可若是那人,他
为何要杀那些人?而且都销声匿迹将近五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杀这些毫无关联的人。杨清尘突然想到一件事,尘封许久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窗外渐渐飘起了雪花,值此冬月,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尽管房中炉火烘烤着,带来了重重暖意,但杨清尘的心却逐渐如冰渣一般,冷到极点。
是夜,众人散去后,杨清尘一人孤坐床上,盘膝入定。
正值五更鸡鸣时分,大雪随风飘洒,整个街道在灯火照耀下一片惨白,那是半尺见深的积雪。
他踏着风雪而来,整个人除了黑头发黑眼睛,无论是衣服还是肌肤都如雪花般惨白,几乎融入雪花之中,浑身透露出来的那种冷意更是犹胜过风雪。
古人常以踏雪无痕来形容一个人的轻功高绝,而此人更似一个幽灵,风雪之间,不沾一丝一毫。如同空气一般,在茫茫风雪中行走。
等他来到杨清尘房前的时候,杨清尘也从入定中惊醒过来。
寒意,极度的寒意,仿佛无尽风雪随着他的到来,一齐涌进了杨清尘的房中。
这是何等凛然的杀机!
“吟!——”
一抹白光刹那间充斥着整个房间。
下一刻,风雪涌入,杨清尘安静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除了喉咙间凝结了一丝冰雪,似乎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翌日,城南街头。一间早餐铺子,一名白衣人坐在那儿等待着小二上早餐。这人看起来除了黑头发黑眼睛,无不惨白清冷,如同地上未融化的积雪。
不远处一间客栈的二楼,熊五魁与钱慕生都皱着眉头。昨夜在阳春楼的四人如今也只剩下他们二人,周万通那个胆小鬼已经逃之夭夭,至于慈航剑派的杨清尘道长,更是驾鹤西归,在他的喉咙间有一道极浅的剑痕。
如果是二三十年前,熊五魁或许会亲自上阵,热血沸腾。但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无论是身体还是雄心都已经老了。
熊五奎甚至都不敢多看此人,因为那惨白单调的颜色让他很不舒服。
直到一抹寒光乍起,那是一柄黝黑的长剑,又细又窄。它突然从小二的衣袖中露了出来,仿佛蛰伏在一旁的毒蛇,瞬间亮出了獠牙。
这一刻,无论是熊五魁还是钱慕生,二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熊五魁自问,他若处在白衣人的位置,无论他轻功如何矫捷,反应如何迅敏,这一招必杀之剑他都躲不过。
因为那柄剑,因为那个小二。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江南最富声名的杀手莫过于此人,外号“落花无声”的姚建子。自出道以来,凡是姚建子出手的,无论是朝廷官吏,还是江湖名家,无一例外,都死于非命。姚建子的功夫或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那手易容之术,和那一柄沾血封喉的毒剑。
谁也不知道,他会何时出手,而出手的那一瞬间,往往是敌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正如此刻,白衣人接过小二递来的馒头时,一把又细又窄的短剑随之而来,那致命的剑锋漆黑如墨,没有一丝光泽。
但让熊五魁怎么也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了,白衣人并没有中剑。那小二却是露着诡异的笑容,倒了下去,在他的胸口上,赫然有着黝黑的剑柄。
霎时间,整个早餐铺子喧哗起来。
白衣人毫无顾忌地坐在那儿,白皙的双手一点一掉地撕下一片一片馒头,他嚼地很慢,一点都不怕馒头被人下了毒。
熊五奎和钱穆生二人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这样的对手,已经超乎了二人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