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沈乌逞兔,已近九月。京城无端刮起了大风,漫天都是黄沙。放眼望去,整个天空都一片灰蒙蒙。但随着太白剑客与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一战临近,尽管天气肃杀,无数江湖人士还如过江之鲫,蜂拥而来。
这日,徐府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徐姓虽然算不上大姓但在整个中国还是有不少,嘉靖年间最出名的两个徐姓人物非徐阶与徐渭莫属。两人一老一少,一在朝一在野,一在北一在南,说起来二人没什么关联,但真论起来还是有些关联。
笼统的说,两人都是心学门人。
说起心学,不得不提一下儒家自朱子后,能称得上圣人的怕只有王阳明一人。王阳明提出了与朱子传统理学决然不同的心学,此时心学虽然不为正统,但心学门人却遍布天下。
就如眼前这个庄稼汉般的男子,江湖人称江西大侠的何心隐,他正是心学门人。
若不是为铲除严嵩父子,何心隐怎么也不会踏入这徐府。他宁愿去陪那穷酸的徐渭以白水当酒喝,也不愿意陪眼前这位看似道貌岸然的老者喝上等好茶。
老者姓徐,名阶,同道唤他为徐华亭。看起来衣着打扮平常,像一介教书老先生,但说起来其权势之盛,在朝除了严嵩父子外,无人可比。严嵩贵为内阁首辅,他是次辅,近年来严嵩年事已高,他更是简在帝心,承蒙嘉靖皇帝恩宠。
看起来,他如今羽翼已丰,随时都能扳倒严嵩父子。但徐阶明白,想要除掉严嵩,必须铲除两个人,这第一个就是身兼三孤三公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按理说,陆炳算不上严门中人,甚至因为与其亦师亦友的沈炼而与严嵩父子心生间隙。但偏偏严嵩父子二人为非作歹多有陆炳参与,严嵩若倒下,就如拔萝卜定然会带出一身泥,陆炳怎么也逃不掉。所以,若有人对付严嵩父子,陆炳终究会站在严嵩那一边。
而嘉靖皇帝心中最宠信的人当中陆炳肯定能排在前几名,毕竟两人不仅是儿时玩伴,陆炳也救过嘉靖皇帝的命,不然何以宫中禁卫都由陆炳掌管。
第二个则是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别看严世蕃相貌丑陋,身材肥胖,甚至瞎了一只眼睛。但他才思敏捷,而且还能代他父亲写一手好青词。嘉靖皇帝每次修行时都会烧青词给神仙,而能写好青词的大臣多受他看中,比如严嵩,徐阶,还有后来的内阁大学士李春芳。
何心隐所来何事?
两人都是见惯风雨的人物,虽然心知肚明,但偏偏不会直言而出。毕竟,锦衣卫遍布天下,纵然是身为内阁次辅的徐阶也不敢肯定,他的府上没有锦衣卫。
“江南战事如何?”
“一片糜烂,先是倭寇流劫潮州,福建多地又发生起义。当然,下面人如何凄苦也不影响你们这些在朝的人喝茶。”何心隐的话里带刺,隐隐带着嘲讽。但却是很明白地告诉徐阶,这次太白剑客约战陆炳无论成败,都不会牵扯到徐阶。
徐阶面色凝重,叹了一口气:“整个大明朝都风雨如晦,哪里又有净土。前阵子俺答汗又攻扰宣府,如今整个京城都草木皆兵,你这一身行头该换上一换,莫
让人当贼子抓了去。”
他这话却是在提醒,锦衣卫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太白剑客莫不要没到重阳之日,就显露踪迹被锦衣卫围攻。
“何某一介庄稼汉,哪需要换什么行头。倒是你们朝廷当政之人,常常失信于官民,我来时可听说南京振武营因为克扣军饷导致军变。”何心隐的意思很直接,行踪问题不用考虑,只是担心那陆炳会不会失信,重阳之日不应战。毕竟其身居高位,何苦与江湖莽汉拼个生死。
就在何心隐这般担忧的时候,也有人如此问陆炳。
“虽然那太白剑客肯定不是师父的对手,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师父你又何必为了这区区天下第一的虚名与之交手?”说话的是一位青年,长眉如翼,正是叶希鹏。
而在他对面是一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正持笔而书。洁白如雪的上等宣纸上,笔走龙蛇,赫然是四个大字:天下第一!
中年男子这时才抬起头来,相比于叶希鹏,此人眉短如刃,脸瘦如削,整个人就如同一把刀般,纵然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此人锋芒之盛,亦令人凛然。
这人正是身兼三孤三公,朝堂第一高手,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天下第一,虚名?”陆炳哈哈一笑,“希鹏呀希鹏,你可听说过名不正言不顺?”说到这他微微沉吟,继续道:“昔年刘备若不是中山王之后,岂有卧龙凤雏来投?”
叶希鹏神色微变,心道:“难道师父要造反?”
那陆炳见他神色顿知他误会了,笑道:“我要的这个名可不是你所想的名,江湖之大,若无天下第一之名,怎能聚拢群雄,为我锦衣卫之爪牙?”
叶希鹏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如此。但是,他还是不明白,不由问道:“师父,我们锦衣卫遍布天下,肩负朝廷重任,又何必去参与江湖之事。”
陆炳的眼神瞬间深邃了起来,他想到嘉靖皇帝的身体是江河日下,也不知道何时就会驾崩。到那时,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任何皇帝都不可能让一个不是自己心腹的人去掌管锦衣卫乃至皇宫禁军。
若暂时无法更换锦衣卫首领,那新任皇帝怕只有以另外一支队伍来辖制锦衣卫,而大明朝类似的组织除了锦衣卫还有东厂。
只是这些话就算叶希鹏是他的关门弟子,他也不可能说与他听。只是淡淡说道:“昔年石指挥使在位,锦衣卫一直屈居东厂之下。若不是圣上厚爱,锦衣卫也无如今之权势。若有一天我退位让贤,东厂怕会卷土重来。”
说到这,他直盯着叶希鹏的双眼:“我那几个犬子都不堪大用,希鹏,等我夺下这个天下第一的名头,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叶希鹏连忙屈身施礼道:“师父多虑了,师父定能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就算哪天想清闲了,陆师兄他们都能扛起锦衣卫的重担。当然,师父交代的任务希鹏誓死也会完成。”
陆炳却迟迟没有说话,反而提笔将天下第一前面三字划去,大笔一挥,在一字后面写上了三个大字。
“起来吧!”
叶希鹏站起身来,朝那白纸上看去,心头不由大震,上面四个大字赫然是:一统江湖!
“师父放心,定不负师父所托!”
陆炳点了点头,对于叶希鹏这个弟子他还是异常满意。只是有些时候多了些无谓的正义感,怕是只有等经历风雨,才会看透人世间的尔虞我诈和人心凶险。彻底明白这世上从没有正义与邪恶,只有弱肉强食。
“你救下的那个道人是个好帮手,以后可以多走动。但另外那个太白剑客传人,你尽量少来往。”
此话一出,叶希鹏不禁额头渗出冷汗。他原本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不想全部被师父看在眼里。好在师父没有任何追究的意思,不由恭声道:“希鹏记住了。”
“你先下去吧!”
等叶希鹏走后,陆炳看着悬挂在书房墙壁上的宝匣。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下,虽然没有半点灰尘,他还是用丝巾轻轻擦拭。打开匣子,里面放着的并不是他成名的兵器惊鸿刀,而是一支笔。
很普通的一支笔,但这支笔曾经的主人丝毫不普通。陆炳至今还记得那个执拗的人,那人痛骂过许多人,其中就有他陆炳。但他始终是他陆炳的朋友甚至是老师,但在他得罪严嵩父子后,他陆炳却是退怯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陆炳自问平生做过不少坏事,但那都是职责所在。但那人的死,却是让他一生都愧疚。若不是那人,放在以前,若知道叶希鹏救了那个刺杀严世蕃的道人,他早就让人把那道人捉拿,献给严家父子。
……
“钊婷,贾兄和叶兄有几天没来了。”
“小道长,你每天都这么问,他们今天是第八天没来了。”
白玉京养伤养了三个月,因为在京城也没有什么熟人,就深居简出。幸好有叶希鹏和贾宝玉二人经常过来陪他喝酒,倒也不无聊。哪天二人没来,白玉京就独自看些道经,练一练剑法。
而现在陪他说话的钊婷正是那个高高大大的女子,在白玉京想来,这叶希鹏真是有福气。钊婷不仅能歌会唱,还有一手好厨艺,只是可惜不会饮酒。
听钊婷说她的命是叶希鹏救下的,两人也算是有缘分。
“贾兄本来就神神秘秘的,叶兄最近怎么也不见人影了。钊婷,你可知道他最近都去哪儿了?”
钊婷把温好的酒给白玉京端了上来,笑道:“你知道的,我从不过问公子的事情。”
“这样可不行,哪天叶兄在外面有人了,你都……”白玉京的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我什么时候外面有人了?”
正是叶希鹏走了进来。
“白道兄,今天我请你去映月楼喝酒。”说到这,他又扔了一把剑给白玉京,“最近京城鱼龙混杂,这把剑你带着防身。”
白玉京接过长剑,拔出长剑,剑身如一泓清泉,上书“飘萍”二字,字体旁边还有一方小小烙印,白玉京虽然不懂剑,但也能感觉到这是一把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