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汉水,顺流而下。
上次和丁茂春南归时走的是陆路,这次他特意走一趟水路。毕竟从小在五指山长大,出山后又滞留大漠,从来没有好好见过江南烟水。
白玉京一路经汉水北上襄阳,到了襄阳,又换了一艘船,由白河进入河南境内。轻舟荡漾,船家是个老把式,摇橹时就如白玉京喝酒一般,不会溅出半点水渍。
大约行了白日光景,这时,小舟突然停了下来,老船家的声音也传了进来:“这位道爷,暂时走不了了,赶巧碰上祭祀海龙王了。”
“祭祀海龙王?”白玉京迷迷糊糊间醒来。
远处,河面逐渐开阔起来,三三两两渔船停靠在两岸。南边岸上,足有上百人聚集在一起,燃香焚纸,最奇怪的是还有一顶花红轿子。
“每年惊蛰,夏至,霜降,冬至之际,当地人必须向海龙王供奉一名美貌少女,不然海龙王一旦恼怒,所有船只都无法过往,渔民们也就没了生路。”老船家脸上皱纹如丘壑,说到这儿时满是无奈。
白玉京看着远处那顶轿子,心中不由生起一丝寒意。
“此处已近南阳府,就没有人管一管吗?”白玉京缓缓说道。
老船家摇了摇头,说到:“官家年年都有派人来阻止,但凡是没有供奉少女的地方,海龙王都会发怒。那些官家又阻止不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反正如今世道不平,人命如草贱。”
“船家,将船划过去。”白玉京眉头微蹙。
“这……这小的怎么敢呀?”那船家一脸惶恐状,“这位道爷,你这是想要小的的命呀。”他似乎都要向白玉京磕头了,“莫说海龙王发起怒来,就是那些龙祝一声令下,小的就得淹死在这河里,甚至道爷你也得有血光之灾。”
白玉京一甩长袖,笑道:“龙祝?贫道我只听说过庙祝什么的,可从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龙祝的呀。”
船家有些畏惧地瞧了瞧远处那些停泊在河岸的小船,缓缓道:“这位道爷,你不是这儿的人,是不知道呀,海龙王神通广大,自然也就有伺候它老人家的人,那些人就自称是龙祝。也就是他们,每年向各个沿河的村庄索要少女。”
白玉京眼神熠熠,看了看前方距离。这船家肯定是不会将船划过去,不由说道:“那贫道先借你几个撑篙。”他看到船头还有几根撑篙。一步踏出,左脚踢在一根撑篙上。
那撑篙瞬间飞射出去。
“道爷你这是……”船家话还没有说完,只见白玉京提身如惊鸿,“嗖”地一声,已经轻飘飘越出数丈之远。
待这一口真气用完之时,眼看他即将跌落河面,却是右脚踩左脚,左脚踩右脚,相互借力,再次跃出数丈之遥,刚好落在飞射出去的撑篙之上。顿时,那撑篙如同飞出去的箭矢在河面迸射出去。
遥想昔年,达摩祖师不正是凭借一叶芦苇渡过长江。
相比之下,白玉京借助脚下的撑篙渡江也就不算什么稀奇之事。
“你们快看……”
河岸,祭台上三根数尺高的檀香燃得正旺,烟气袅袅。一名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脸上画着诡异的符文,衣衫凌乱,又是打滚又是蹦跳。祭台下,无数乡民都恭敬地跪在地上,低着头,默不言语。当然也有痛哭流涕的,因为那轿子里的正是他们的亲人。
可就在这时,不知谁叫了一声:“你们快看……”
只见一道人影在踏着河流而来,他满头青丝扎成道髻,面貌清秀,背负长剑,穿着宽敞的青色道袍。此时此刻,仿佛神仙中人。
“莫不是东华帝君纯阳真人。”有人惊呼道。
值此大明,嘉靖皇帝都信奉道教,无论大江南北,道教神仙传说深入人心。南阳府虽然地处中原,但纯阳真人吕洞宾的传闻也是广为人知。何况,这儿距离武当山也不甚远,崇道之人亦是不少。
“这下莹儿有救了。”其中一位面露悲色的中年男子喃喃道,他脸带泪痕,与皱纹相互交错。
祭台上的中年男子也被底下喧哗声惊醒,看着飘飘而来的白玉京,脸上闪过一丝惊容。
突然听得一道凄苦的声音传来:“帝君大老爷,帝君大老爷,你可要为小的做主呀……”那位面露悲色的中年男子已经冲了出去,跪倒在河岸边。
“杜三哥……”村民中有人惊呼,又有一名看起来颇有威严的男子唤道:“杜武,还不快回来!”
那祭台上的中年男子朝两旁站着的一群人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几名穿着棉袄的大汉冲了上去。那刚才喊杜武回来的男子见了,连忙说道:“龙祝大人息怒呀,杜武他只是一时悲伤过度才胡言乱语。”
此时,那几名大汉正准备将杜武抓起来的时候,只觉一股柔和又澎湃的气劲袭来。顿时,除了杜武一人,那几名大汉都打着滚掀飞出去。
“帝君大老爷……”
众多村民见了这一幕,纷纷恭声喊道。
只因为原本还在数丈外河面上的白玉京已经如一阵风般来到杜武面前,将他轻轻扶起。
“小道士,你是哪家道观的?今天乃是海龙王大喜之日,难道你家长辈没有告诫与你。”祭台上的中年男子开口喝道。
白玉京哈哈一笑,说道:“本帝君游历人间多日,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海龙王。尔等魑魅魍魉竟在此蛊惑乡民,他日定遭天谴,还不赶紧退去。”说完,人如飞鸿,“吟”得一声剑鸣,腰间孤烟软剑宛如游龙,凌空升起,四根粗木搭建的祭台瞬间崩塌。
那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得向一旁跑去,还一边叫道:“海龙王会惩罚你的。”
“真是东华帝君显灵呀!”有人惊道!
“帝君大老爷!”
霎时间,一众乡民纷纷再次拜倒,白玉京见了不由目瞪口呆,他刚才不过是一句戏言而已。
“咯咯咯”
就在白玉京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时,一阵风铃般的笑声传来:“小道士,你是东华帝君,那本姑娘我就是西王母了。”
火一般的长裙,伴着夕阳,就如一团晚霞落入江边。不知为何,白玉京看着这道人影心头猛地一颤。他似乎想到那个晚上,老和尚在那痴痴地说了一大堆话,而他失眠了。
他做梦了。
梦见一道火红色的身影骑着烈马,带着他在草原上奔腾,看夕阳,看晚霞。
“海龙王呢,本王母就是来为民除害,捉拿那妖孽的。”
乡民们听了她的话,纷纷脸色大变,也知道白玉京不是什么东华帝君。一人惊惧道:“完了,完了,海龙王肯定要发怒了。”还有人怒视着那杜武,“都是你害的,不就是一个女儿吗……”
杜武已经抱出了花轿中的女儿,脸上满是惶恐与无助,两人连忙跪倒在地,似乎在祈求大家原谅。
“哼。”
那人还准备说几句,耳畔一声冷喝,便觉浑身一颤,跌倒在地,那身着火红衣裙的女子将杜武二人扶起。其他人见了,纷纷惊慌逃开。
“姚……姚姑娘……”
白玉京的话刚说出口,又有些后悔,怕唐突她人。
“你怎么知道本姑娘姓姚?”那女子脸蛋儿有些圆,眼睛很大,也很明亮,此时笑起来就如两轮明月般。
“果然,她不记得我了。”白玉京暗道,心中凭空生起一丝酸楚。
“你这小道士怎么又不说话了,刚才自称帝君的时候本姑娘看你还颇有风度,此刻怎么像那些书呆子了。”
“我……”白玉京突然笑了,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不记得也很正常。也好,再重新认识一番。“贫道白玉京,见过姚姑娘。”
“白玉京!”这女子正是曾与白玉京有一面之缘的姚明月,姚明月听了白玉京的话明显一怔,“你竟然也叫白玉京。”她这才仔仔细细打量了白玉京一眼:“长得还可以,就是不知道本事如何?”
白玉京有些奇怪,什么我也叫白玉京,难道还有人叫白玉京?
“道爷,道爷,小的我得走了,你把欠下的船资给我吧。”突然,河道上一条小船飘了过来,正是白玉京乘坐的那艘小船。白玉京来不及问那女子,只好朝那船家说道:“船家,我们商量好的,你带我到嵩县,怎么半途就要走了。”
“不是小的我不带道爷您,是您得罪了海龙王,我哪敢再载您。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您就放过小人吧。”船家说道。
白玉京见此,也不好多说,正准备付清船资时,姚明月突然笑道:“本姑娘正缺一条船,你这船不如卖给我。”说完,人影一动,脚底红裙摆动,如绽开的莲花一般,瞬息间就越过数丈到了船头。
白玉京只见她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那船家顿时笑意盈盈地下了船,还不停给那女子作揖。
“东华帝君,还不随本王母去降服海龙王。”姚明月独立船头,朝白玉京招手。白玉京顿时笑了,到了船上,却听她说道:“小道士,你会划船不?”
敢情是找了个船家。
只是白玉京这个西北长大的人怎么会划船,正为难间,只听一道沉闷的声音传来:“两位恩人,我会划船,我和你们去。”
杜武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胆大,明知道这二人是去寻找海龙王,他也要替他们划船。这一刻,纵然是有死无归,他都得去。不然,海龙王发怒,那些人还得捉了他的莹儿。
“莹儿,你去你娘那儿,我去去就回。”